第三十四章(2)
張朝暉不由得笑了。多麼聰明的比喻啊。道理不就是精神上的鈣么?不過,有一點我和冷紅不同。她不怎麼幸運,碰到的是我這麼一個糟糕的庸醫,而我卻是一個幸運的病人,碰到了一個不錯的醫生。冷紫調皮地翹翹嘴角:以前我總是賴著病床不起,巴望著你拯救我。現在,我知道我自己也應當主動配合,積極治療,爭取早日康復。這樣才算對得起醫生,不會成為他的負擔。張朝暉把冷紫擁進懷裡:你知道么?你已經康復了。是么?你不相信醫生的診斷?不相信。冷紫說:我得相信我自己。你敢不相信我?你這不是過河拆橋么?兩個人拌著嘴,上了剛進站的公共汽車。車上沒有座位了,冷紫抓住了高高的扶手。抱住我的腰。張朝暉說。冷紫順從地抱住張朝暉。她的手臂為張朝暉箍住一片溫暖。冷紅木木地呆在床上,一起一伏的呼吸鼓動著她的胸脯,證明她還活著。是的。她還活著。她想活著。她從沒有象現在這樣想活著。相距幾米的房東屋裡,電視正轟轟烈烈地上演著偽造的悲歡離合。是誰在頻繁地換著頻道,「過兒,過兒``````」這是《神鵰俠侶》,仙絕的小龍女在碧水潭下,楊過在紅塵中兩鬢斑白。「拉肚子,找好葯,找葯也得有訣竅,別看廣告!」這是趙本山的廣告。冷紅每次看到這個廣告就想笑。不過不是笑趙本山,而是覺得接下去說那一句「看什麼」的群眾演員當中有一個年輕人被突出出來的大頭特寫憨得可愛極了。「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閑``````」,這是豫劇《花木蘭》,「下面向您推薦的這一款耳釘也很有特點``````」這是教育電視台的電視購物。「讓我的愛陪伴你,直到永遠``````」這是付笛聲和任靜的《知心愛人》,不知道是哪一家電視台在請他們做嘉賓。窗外不時響起清脆的車鈴聲,有唱著歌的少年悠然而過。「你愛我嗎,我是一個笨小孩,我的笨只是面對你,這一點你明不明白``````」多麼清亮的歌聲啊。她和冷紫也這樣唱過,帶著青春莫名的憂思和愁緒。還有虛弱的腳步聲不時地掠過,她可以想象出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有媽媽領著孩子,講著單純的故事。「有一天,```````」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這麼開始的。「有一天,小白兔睡醒了,問媽媽:媽媽,我餓了,家裡還有東西吃沒有?兔媽媽說,家裡沒有東西吃了,你要是餓的話,就自己去外面找草吃吧。小白兔說:媽媽,我應該找什麼樣的草吃呢?媽媽說:你自己去嘗嘗就知道了。小白兔就去找草了。它先看到了一棵黃色的草,就拿起來放進嘴裡,呀,真酸,真難吃。呸!小白兔吐了出來,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它又看到一棵紅顏色的草,就拿起來放進嘴裡,呀,真辣,真難吃。呸!小白兔又吐了出來,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它又看到一棵藍顏色的草,就拿起來放進嘴裡,呀,真苦,真難吃。呸!小白兔又吐了出來……」在寂靜的巷子里,媽媽的聲音十分清晰,走過了很遠,冷紅還可以聽到。講著講著,孩子開始笑起來,他笑得是那樣開心,媽媽也笑起來。母子倆的笑聲延續在路上,直至完全走出冷紅的聽覺。活著,多麼好啊。多有意思啊。她要活著!她想活著!哪怕象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有,哪怕象以前一樣背著那麼沉重的債,哪怕再去地里沒早沒晚地勞作,哪怕再去勞務市場打零工,哪怕再去漂白粉廠扛五毛錢一趟的袋子……哪怕,哪怕。她在心中喃喃自語。突然對這個詞迸發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在那些生活面前加上了「哪怕」,似乎是無意識的。可難道沒有一點兒根由么?與自己仍在浸淫的小姐生活相比,那些生活似乎就是吃苦受罪,就是不堪回首,只能成為無路可走時的下下之選。她忽然想起在漂白粉廠時自己對愛心浴池大堂里那些小姐們的鄙視,那時她想自己就是無路可走死到臨頭也不會去做那種人。而現在卻正相反,若不是無路可走死到臨頭她就不想從這種人的隊伍里離開。自己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這樣往後活著又是為了什麼?為了錢數的增多活么?為了打發日子活么?如果是這樣,她有什麼價值讓冷紫冒著生命的危險來救她?她又想起了冷紫一次次勸說她時的表情,忽然覺得她和冷紫就象兩隻找草吃的小白兔,黃的草紅的草藍的草黑的草白的草灰的草她們盡數嘗遍,現在冷紫已經找到了綠色的草,而她還沒有。而冷紫的種種努力都是為了讓她早一天找到綠色的草。她想起冷紫勸她的那些話和冷紫說那些話時的神情。第一次覺得那些話對她來說,並不是完全空虛的。而自己的內心也沒有自己一向認為的那麼死寂。在這個邊緣時刻,她忽然感到有一種奇異的東西被激活了。是的,是被激活了。這種被激活的東西在她心口盪起一股又一股的熱流,使她覺得連血都被焐燙了。可它究竟是什麼,她現在還弄不清楚,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能力去弄清楚,——也沒有時間去弄清楚了。不過冷紫也許會幫她弄清楚的。如果這一次劫難能夠平安度過,她要和冷紫再好好談談。這次談話的意義應當不同於從前。她想。同時她也打定了主意,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麼難以把握的局面,她一定要不顧一切地保護冷紫,把冷紫的安全放在首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