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潤筆
宋寧對這世道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到大明朝中葉，隨著國力提升百姓生活富足，也隨著泥活字印刷的發展，使得文化產業開始興盛。
要賺文化產業的錢，就必須要從讀書人入手，傳統的科舉書籍顯然已滿足不了這時代讀書人的精神層次，話本和戲劇尚未成為主流，也就有人瞄準詩詞集。
宋寧心想：「這時代沒有版權一說，有人要刊印詩詞，可說是拿來便用，也不需要跟我來請示，現在來跟我通知一聲已經算是客氣的。」
宋寧微微拱手道：「那在下就要多謝你們看得起。」
這話宋寧說得可沒多少誠意，你們要用便用，還來請示我算什麼意思？
轎子里的女子道：「既然用到公子的詞，自然也不能白用，所以該有的謝禮還是要有。」
她話音剛落，昨日來過的少女從荷包里拿出一個將將比米粒大一些的銀錁子放到宋寧面前的桌上，女子道：「公子不要嫌棄，若將來詩詞集能為世人所稱道，還會再奉上厚禮。」
宋寧打量著眼前的銀錁子，最多也就一錢銀子，看起來不多，但已經價值幾十文錢，對於正缺錢的他來說可是一筆大數目。
以他目前工作進展，哪怕在這裡給人寫一個月的信也未必能賺到這麼多。
但顯然這銀子來得並不是很正，作為一個文人，若要以賣詩詞來賺錢的話，很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清譽，所帶給自己的麻煩或許比銀子要多很多，這銀子對宋寧來說也就是燙手的。
宋寧道：「這銀子，在下不能收。無功不受祿。」
少女蹙眉道：「給你就給你，謝我家小姐的賞，那便罷，怎還有銀子不要的？」
「不得無禮！」轎子里的女子已經出言喝斥。
少女只能立在一旁不說話，但顯然她是不甘心的，因為在她看來宋寧是非常不識相的那種人。
轎子里的女子道：「公子不接納，小女子也能理解，不過就當是給公子的潤筆。友人的詩詞集中，尚且缺幾篇可以點明主旨的佳作，公子之前的《長相思》已難能可貴，若公子肯再賞臉的話，就請用閑暇光景再作上幾作，或可為之用，厚禮自不會少。」
宋寧未答。
氣節固然重要，但現在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一次機會，直接拒絕的話會顯得很冒失，而且對方既然能拿銀子來買他的詩詞，也可以用人來砸他的場子，讓他一家在寧海縣住不下去。
「一時間讓公子想出很好的詩詞，也很困難，小女子唐突來訪多有打擾。」轎子中的女子道，「將來有時間的話，小女子還會再來，或者公子有上佳之作也可直接送到城南的顧府去。自會有家人接待公子。」
宋寧仍舊坐在那沒說話。
轎子中的女子大概也是明事理的，她道：「公子告辭，小女子這便去了。」
「等等。」宋寧突然說了一句，人也站起身來。
女子問道：「公子還有事？」
宋寧道：「你說的事情，在下會考慮，但這銀子在下還是不會收，請收回。」
然後宋寧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銀子還到那少女丫鬟手上，那丫鬟整個人都是驚訝的。
轎子中的女子道：「看來公子是有大志之人，是小女子冒犯了。走吧。」
隨即起轎，一行人往遠處去，走到遠處之後那少女丫鬟還在往後看，似乎她還對宋寧有銀子不要的事情覺得不可思議。
……
……
因為這女子的來訪，宋寧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寧，他也在想以詩詞賺錢的問題。
但在深思熟慮之後，他意識到這會對自己科舉之路沒什麼助益，民間士子的清議很重要，若有人來詩詞來賺錢，等於說給自己扣個屎盆子，不但科舉時容易被人拿來說事，甚至將來從政也會成為人生污點。
這時代的人，很講求清心寡欲，理學的發展也讓人對於「存天理滅人慾」很有市場，任何違背這原則的人，都可能會被千夫所指。
因這件事打擾，宋寧讀書也沒什麼精神，本來一本《孟子》已經被他研究透，加之上午沒什麼買賣，他心裡總會去想關於那女子所提的建議。
過了午後，何崇源帶著兩名小廝過來，坐在他對面的凳子上。
宋寧趕緊起身相迎，何崇源笑道：「宋兄弟不必多禮，都已是朋友，還顧那繁文縟節作何？」
宋寧道：「何兄的恩德，在下沒齒難忘。」
何崇源搖頭道：「本就是友人之間的饋贈，沒什麼恩德一說，你現在的情況有些捉襟見肘，為兄能幫一把是一把，但長久也不是個辦法，還要靠你自己。」
本來宋寧也沒指望別人的接濟過活，何崇源肯幫忙，已經算是雪中送炭的事情，再想得到那就純粹是不知進退。
二人坐下來之後，何崇源問了一些關於宋寧昨日所得書籍的情況，宋寧道：「書籍過幾日便會送還何兄。」
何崇源道：「那些書，都算是一些舊書，便留在你這裡，若有用的話再跟你討來看便可。」
宋寧道：「何兄肯借書，對在下做學問已有很大的幫助，在下豈能不知好歹？書本在下都會重新抄寫，到時必會將原書還上。」
「抄書？哈哈，有你的。」何崇源饒有興緻道，「若生於寒門，做學問的確是有諸多的不便，或許為兄沒那種體會，但既你要還，便也由著你。到時只管再多借你一些書，有借有還嘛。」
宋寧行禮道：「大恩不言謝。」
何崇源再點了點頭道：「聽說上午，顧家的人來見過你？」
宋寧一怔，他本覺得何崇源不可能無故而來，以何崇源的為人，也不會送了書和米之後便來邀功，顯然是有事的。
宋寧道：「是一位大戶千金，似是想找在下來作詩……」
借著何崇源來，宋寧便將昨日到上午所發生的事情一說，他也沒什麼可隱晦的地方，因為他對城中大戶人家的格局還不太了解，這也算是問何崇源意見。
何崇源嘆道：「有人肯為宋兄弟你刊詩集揚名也算是善舉，畢竟顧家乃官宦之家，在江浙一代也頗有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