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的一夜(1)
志摩在佛羅倫薩租屋住下,等候泰戈爾七月十三日返回倫敦,收到陸小曼的信說她病了,要他趕緊回來也不等泰戈爾了,拍了份電報說明原因也不去恩厚之的達廷頓莊園了寫了封信誠懇地道歉,然後匆匆過海到巴黎等候蘇聯政府的旅行簽證徐志摩和陸小曼何時相識,1957年陸小曼54歲時,在《泰戈爾在我家作客》一文中,是這麼說的———後來老詩人走後不久,我同志摩認識了,可是因為環境的關係,使我們不能繼續交往,所以他又一次出國去。若不是時間太久記憶出了差錯,就是有意要迴避什麼。先看有沒有要迴避的。陸小曼和徐志摩相戀,有許多名分上的障礙。對於有教養的女人來說,最不屑為之的,是步他人的後塵。不光是道義上的約束,也有心理上的考慮。步其後塵必然蒙其塵垢,要擦拭就要擦拭個乾乾淨淨。徐志摩與張幼儀已正式離婚,後來相戀的女子是林徽因,陸、徐相戀,套用一句老話———這江山得自李闖,並非得自大明。幼儀那邊是不必顧忌的,要是連李闖也不願意沾惹呢,那就不能不在時間上做點手腳了。徐志摩和林徽因最後的一面,是泰戈爾去太原的那天在北京的火車站上。待到徐志摩從廬山下來回到北京,林徽因已跟隨梁思成赴美留學去了。太平洋的波濤不光阻隔了情人的會晤,也洗退了往昔感情的遺痕。把與徐志摩相識的時間定在這個空當,這江山就不光不是得之大明,也不是得之李闖,乃是咱陸某人自個兒打下的了。可惜不是這樣。前一章里說過,5月8日,為泰戈爾祝壽這天,新月社演出英文劇《齊德拉》,陸小曼是參加了的,不是演員,而是職員,站在劇院門口,專司發放演出說明書之責。她的一舉一動,一位名叫趙森的年輕人看的一清二楚,梳的是一絲不亂的時式頭,還斜插著一枝鮮紅的花。既參加這一活動,能不認識人見人愛的徐志摩嗎?就是她不主動去認識徐志摩,徐志摩能不主動認識名聞九城的陸眉陸小曼嗎?即使沒有這個人證,我們也知道兩人是相識的。徐是梁啟超的門生,陸的丈夫王賡也是梁的門生,光憑這層關係,徐就該認識王的內眷。還有一說,徐志摩是先認識陸小曼后認識王賡,介紹者是梁啟超另一個大弟子蔣百里,「陸小曼也是由於蔣百里的介紹而認識,志摩也因而認識了王賡將軍」。不一定是有意的迴避,或許只是一種感情的排拒。再一種可能是,陸小曼說的「認識」等於相戀,那就是我們多心了。徐、陸相識於泰戈爾訪華期間,這一條是毋庸置疑的了。現在要弄清的是,他們是哪一天突破「朋友之妻不可妻」的防線。且看———你又何嘗是沒有表情的人?你不記得我們的「翡冷翠的一夜」在松樹七號牆角里親別的時候?我就不懂何以做了夫妻,形跡反而得往疏里去?這是兩人感情出現裂痕,徐志摩由上海到北平教書後,寫給小曼信里的幾句話,乞求小曼能恢復當年的熱情。時間是1931年7月8日。信中「翡冷翠的一夜」,是志摩一首詩的名字,也是志摩一本詩集的名字,這裡當指前者。同時也是一個隱喻。在《翡冷翠的一夜》詩中,詩人寫了與戀人一夜的瘋狂。松樹七號,就是松樹衚衕七號,新月社俱樂部的駐地。院子那個「牆角」所在的地方,正是個「清靜的園內」。可見就是這次的「一夜」與「親別」,使兩人的情感逾越了倫理的疆界。地點有了,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還虛懸著。新月社俱樂部是1925年1月間,黃子美租下松樹衚衕七號的院子,布置起來后成立的。俱樂部辦起后,志摩便從石虎衚衕七號搬過來住下。在這樣一個地方,一夜風流,金針自度,也就不足為奇了。知道了俱樂部開辦的時間,也就知道了徐、陸交好的大致時間,至少也是知道了這個時間的上限。究竟是哪一天呢?「你知道我這次想出去也不是十二分心愿的,假定老翁的信早六個星期來時,我一定絕無顧戀的想法走了完事。」這是徐、陸戀情公開后,徐志摩不得不暫去歐洲避風頭前夕,寫給小曼的信中的一句話。老翁指泰戈爾,當時正在歐洲旅行,約志摩前去一見。志摩就是借了這個名義出國的。為什麼早六個星期就會絕無顧戀地一走了之?只能說那時他與小曼的感情還沒有到難分難戀的地步,也就是他們還沒有「那一夜」與「親別」,沒有私情把兩個人拴在一起。此信是1925年3月4日寫的,若不算寫信的這天,往前推六個星期,即為1月20日(農曆臘月十六日)。若說「六個星期」不過是個大概的天數,不可做精確的推算,那麼至少也可以說是這天的前後吧。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看不見;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別親我了;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這陣子我的靈魂就像是火磚上的熟鐵,在愛的鎚子下,砸,砸,火花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著我,愛,就讓在這兒清靜的園內,閉著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再從常理上揣度,徐志摩獨自住在新月社俱樂部,天天都有機會,而陸小曼畢竟是有夫之婦,不是天天都可以破門而入的。必須有來俱樂部的機會才成能全這番好事。這個時期,王賡去哈爾濱當警察廳長,小曼住在北京娘家。雖是空守閨房,畢竟是王太太,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去那種是非之地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