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誒?那不是袁長卿嗎?」
忽然,侯瑞叫了一聲。
珊娘一抬頭,便看到知府夫人和那位鼻孔小姐從大殿里出來了。她們的身後跟著一群和尚。在一片土黃色的僧衣中,一抹墨青色顯得格外打眼——那人,可不就是袁長卿!
就只見袁長卿跟著一群和尚從大殿里出來,又隨著和尚們沖那知府夫人和知府小姐禮貌地拱了拱手,然後便挺直了腰背退到一邊,靜立著不吱聲了。
可鼻孔小姐看上去似乎對袁長卿挺感興趣的,便巴巴地湊過去跟他說著話。若是林如亭遇到這樣的事,此時定然會禮貌地退後一步,袁長卿卻只是冷淡地掃了那位鼻孔小姐一眼,頓時便叫那位知府小姐自動地後退了一步。
此時珊娘見他居然從大殿里出來了,且還跟知府夫人和知府千金混在一處,她不由就蹙起眉頭——昨晚袁長卿半夜闖進她的房間時,叫她以為他是被人追捕才不得不隱藏行蹤的,可這會兒看起來,至少他沒有被追捕……那他昨晚是怎麼回事?!
昨晚……不,其實直到袁長卿從大殿里出來之前,珊娘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做了件好事,她盡到了一個大周子民的責任,不計前嫌地幫了袁長卿,偏這會兒袁長卿竟這麼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一刻,珊娘只覺得自己似乎被誰打了一耳光一般,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惱火……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眉心裡一陣刺癢。抬眼看去,便看到袁長卿的眼正隔著人群向她投過來。珊娘狠狠一擰眉,抬著下巴瞪他一眼。袁長卿似乎被她瞪得有些吃驚,也看著她微一蹙眉,便移開了視線。
許是袁長卿這一身清冷的模樣,以及那對誰都是愛搭不理的態度頗具挑戰性,鼻孔小姐不甘心地把知府夫人也拉了過來。知府夫人看著似乎對袁長卿也很是熱情,母女二人圍著他一陣話長話短,袁長卿卻只以簡短地幾個字作為回答。最後,他似有些為難地回眸看了一眼身旁的一個老和尚。
直到這時珊娘才注意到,和袁長卿站在一起的和尚她竟認識——恰正是昨天跟五老爺一起下棋的那個「禿驢」德慧。
和德慧站在一起的,還有玉佛寺的方丈德元。德元方丈上前一步,向著知府家的那對母女合什一禮,陪著笑和那二人說著什麼,德慧老和尚也上前說了句什麼后,便扭頭叫過袁長卿,由袁長卿扶著先行告退了。
看著大殿上的戲碼,珊娘的臉不禁沉了下來。
昨晚她並沒有多想什麼,只本能地相信著袁長卿是遇到了麻煩,可如今對照著大殿上的情形,再想著昨晚,她忽然就覺得,昨晚袁長卿的解釋竟處處是漏洞!
他說他是迫不得已才半夜來送信的,可他都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知府夫人面前,還能有什麼迫不得已之處?!
他說他不方便找老爺,可便是晚上不方便,這大白天總可以吧!就算他有什麼顧忌,他不是認識那個德慧和尚嗎?托和尚給她爹帶個信應該比大半夜地跑去給她送什麼信容易吧!
再說,他擔心嚇著太太,怎麼就不擔心嚇著她?!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若是被人發現,她還要不要活了?!
這袁長卿,昨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不管是個什麼意思,這會兒珊娘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在算計著她什麼!
「袁長卿怎麼會在這裡?」忽然,侯瑞在她身旁嘀咕道,「他不是應該在後山的嗎?」
「我怎麼知道!」
珊娘惱火地頂了她哥哥一句,頂得侯瑞一噎,抬頭看看已經升起的太陽,低頭沖侯玦嘀咕道:「今兒這下床氣怎麼到現在還沒消?」
侯玦經驗老道地道:「怕是姐姐沒吃飽。」——如今家裡人都已經得出經驗來了,都知道,去除珊娘下床氣最快的方法,就是餵飽她。
這哥倆旁若無人的議論,叫珊娘好一陣惱火,正要張嘴嘲諷回去,就見五太太回過頭來,一臉體貼地對她說道:「等會兒敬完了香,你就先回去歇息吧,不用陪我去聽經了。可憐見的,這黑眼圈都出來了,顯見著是沒休息好。」
珊娘默了默,想著或許可以找機會溜出去找袁長卿對質一二,便順勢應下了。
只是,那該死的傢伙神出鬼沒的,她該去哪裡找他?!
珊娘卻是不知道,她臉色的變幻,早就叫生著雙鷹眸的袁長卿看在了眼裡。便是她不去找他,他也要來找她的……
雖說珊娘有著一番別人沒有的奇遇,其實她心裡對神佛仍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說懷疑,是因為佛家講究個修行,她覺得她在前世都沒有好好修一修來生,卻莫名其妙就得到了這麼個洗牌重來的好機緣……若真有神佛,這神佛也太寬容了……可若說沒有吧,她到底有些心虛,害怕萬一真有,被佛祖的慧眼看破她是偷了先機,知道一些不該她知道的事情而重生的,她怕佛祖把她當什麼孤魂野鬼給收了……總之,珊娘其實一直覺得,她還是避著神佛一些的好。
所以她都沒敢親自去上香,只由著五太太的手裡接了香,又遞給三和,就算是她上了香了。
不僅珊娘對神佛抱著種將信將疑,其實五老爺也是。全家大概就五太太一個是心誠的。五太太也知道,便在全家都敬完香后,勸著五老爺也跟珊娘一同回去休息,她留下聽經就好。老爺自然不肯,珊娘則懶得聽他倆膩歪,便上前一步,正準備申請告退,忽然就從旁邊過來一個小沙彌,說是德慧老和尚那裡有請五老爺。太太那裡又勸了一回,加上法事就要開始了,老爺這才千叮嚀萬囑咐地留下五太太和隨從的丫鬟婆子們,帶著珊娘他們幾個從殿上退了出去。
侯瑞侯玦自然不願意跟五老爺去見什麼和尚,便和老爺招呼了一聲,帶著長隨小廝們去逛廟會了。
珊娘原是想著要回去的,可一聽老和尚那裡有請,頓時就想到是那和尚帶走了袁長卿的,不定能在和尚那裡看到他。而她正有話要問他,便一旋腳跟,跟著五老爺一同過去了。
來到德慧老和尚的禪室,一進門,她果然就看到了正和老和尚對著奕的袁長卿。
見他們來了,老和尚忽地以衣袖一拂棋盤,笑道:「今兒先到這裡吧。」
五老爺看到袁長卿,原還想問他什麼話來著,忽然聽到老和尚這麼一句,頓時轉了話題,指著和尚哈哈笑道:「不會是你要輸了吧?」
此時袁長卿已經站了起來,從容不迫地向著五老爺行禮問安,又叫了聲:「五叔。」
這稱呼直叫老和尚一陣驚奇,來回看著五老爺和袁長卿道:「你們竟是親戚?」
五老爺也懶得解釋二人間那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便含混地揮了揮手,問著袁長卿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老和尚笑道:「他是來看我的,我是他的寄名師傅。」
富貴人家常常怕孩子養不大,便會在孩子小的時候找個出家人做寄名師傅,還會給孩子起個法號。五老爺好奇問道:「這麼說,你也有法名嘍?叫什麼?」
「長生。」老和尚代為答道。
五老爺一撇嘴,「俗。」說著,便把袁長卿趕到一邊,在棋盤對面坐了,搓著手對老和尚道,「今兒我要一血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