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珊娘又是一個屈膝,一臉「慚愧」地道:「先生見諒,若不是我父母兄長無故遭人辱罵,珊娘也不會如此生氣。倒是有違書院一向的教導,欠缺了女兒家該有的修養忍讓。」
那被折騰了一通的老先生,便是聽出十三娘話里暗藏的機鋒,此時也早已心力憔悴,只無力地揮了揮手,道:「看來你的病好得也差不多了,想來不久就可以回來上課了。」
珊娘的眼一眨,搖頭「苦笑」道:「哪裡,怕是我這病更重了,不然哪能這麼壓不住火氣。想來還是沒能調養好的緣故,不定還要再多請些假呢。」
——好吧,這人人都知道賢良淑德的十三姑娘會變得這麼……暴躁,是因為她病了。
得治!
一行人從先生那裡退出來,侯瑞打頭裡走著,珊娘和隨侍的五福其次,後面跟著侯瑞的兩個小廝南山北海,桂叔則袖著兩手,悠然走在最後面。
桂叔那裡正抬眼看著前面的兩個小主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就被人從後面撞了上來。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就已經擠開那幾個丫鬟小廝,湊到他家姑娘面前笑道:「我說,還沒謝過我們就走,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周崇橫步攔住珊娘的去路。
珊娘一怔,看著周崇不禁一陣眨眼。
走在前面的侯瑞聽到聲音,忙也回身過來,一把將珊娘拉過去護在身後。許多少還記著周崇是替他解圍之人,他倒也沒有惡言相向,只帶著警惕瞪著周崇。
珊娘又眨巴了一下眼,這才拉了拉侯瑞,雙雙沖著周崇和才剛趕過來的林如軒行了一禮,抬頭笑道:「虧得二位仗義直言,才叫我哥哥沒受了一場冤屈。多謝了。」
周崇揮手笑道:「客氣客氣,其實原也不是我們……」
他頓了頓,見珊娘那雙雖不大,卻分外明亮的眼正帶著探究望著他,便忽地一轉話風,歪頭笑道:「你們兄妹長得可真像。」又道:「其實今兒我幫你哥哥,是有事找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侯瑞就警覺地將珊娘又往身後塞了一點,竟是一副拿他當登徒子防備的模樣。
周崇不由就打了個愣神兒——要知道,在京城時,不知道多少世家小姐們巴不得他湊上來跟她們說笑玩鬧呢!何況,他這裡多少也算是有恩於這侯七的吧?!
他暗含不滿地看看侯瑞,然後抬頭看向被他遮在身後的珊娘。
就只見那小丫頭雖然被她哥哥擋著,卻是探著腦袋看著他,那似睡非睡般細長的眼,以及那似笑非笑般微翹的唇,驀地就叫他心頭一熱,險些忍不住就想上前去調笑一二……
偏侯瑞正死死盯著他,叫周崇便有賊心也不好造次,只得揉了揉鼻子,向著侯瑞身後的珊娘一本正經道:「其實吧,我就是想向姑娘打聽一下那個綉品的事。那東西便不是『玉綉』,看著也很是不凡,所以我想要買一幅回去,作為給家裡長上的壽禮。可偏打聽了這些日子,竟沒人知道這東西。姑娘若是知道話,還請告訴一二,我這裡感激不盡。」說著,沖著珊娘一躬到底。
珊娘這裡還沒答話,她哥哥侯瑞就先以一種「你不守婦道」的眼譴責地看著她了。
珊娘默默翻了個白眼,掙脫他的手,向侯瑞介紹著周崇道:「這是經常來我們家的那個林姑娘的師兄。」
「鄙姓周。」周崇趕緊自我介紹。
侯瑞其實很想問問,他這妹妹只是跟那個林姑娘交好,怎麼就認識了這麼個不知其來由的「師兄」的,可他妹妹卻沒給他一個做合格兄長的機會,竟自顧自地從他身後出來,對那姓周的還禮笑道:「這件事我一時也沒法子回答公子,等我回去問問,然後再派人去通知公子,可好?」——到底那綉畫之人是五太太,五太太未必希望有人知道她擅綉。
「好好好,」周崇連連點著頭,又道:「三月初五之前,我都住在林山長的家裡,你可以隨時往那裡給我送信。不過初五之後,我怕是就要跟老師回京去了。」
那周崇看著珊娘微翹的唇角只覺得心頭一陣發癢,忍不住就找著話題,和侯氏兄妹搭著話,幾人一同往書院門口過去。
雖說周崇替自己解了圍,可他看向珊娘的眼神卻叫侯瑞心頭各種不爽,便故意將他和林如軒攔在身後,而讓珊娘主僕走在最前方。
此時,對面匆匆過來一個青衣小廝。因這天的早些時候曾下過一場小雨,道路有些濕滑,小廝便主動退到路旁的泥地上,將青磚鋪砌的小徑讓了出來。
被侯瑞故意阻著的周崇抬頭看向珊娘時,正好看到了那個小廝,忙揚聲叫道:「炎風,你怎麼在這裡?」
而與此同時,珊娘恰正好走過那個小廝的身旁,不想腳下一滑,竟差點摔倒,驚得那個原本垂手而立的小廝本能地就向她伸出手去。
也虧得五福反應快,及時一把扶住了珊娘,「姑娘當心。」一邊扭頭瞪向那個魯莽的小廝。
小廝被她瞪得一陣不好意思,抬手摸摸脖子,只當自個兒根本就沒伸手的,轉身沖著剛才問話的周崇行了一禮,口中叫著:「五爺,三爺。」
直到這時,珊娘像是才剛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忽地往那小廝臉上看了一眼,扭頭向四下里一陣張望。
「姑娘?」五福不解地叫了一聲。
珊娘又向四周看了一圈,然後卻是忽地又扭頭看向周崇。
那奇怪的眼神,直叫周崇一陣莫名其妙。他想了想,當她是因為之前差點滑倒而感覺尷尬,便笑著才剛打算上前安慰她兩句,不想那珊娘猛地一個轉身,竟拉著她的丫鬟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不管珊娘為什麼倉皇逃走,侯瑞看了表示甚是滿意,便回身沖著周林二人一抱拳,道了聲「別過」,轉身追了上去。
他們的身後,桂叔看看那一頭霧水的兩位公子,再抬頭看看已經走遠的兩個主子,不解地一偏頭,也快步跟了上去。
兄妹二人上了馬車,還沒坐穩,侯瑞就問道:「才剛你回頭看那個姓周的做什麼?」
珊娘一頓,笑道:「哦,沒什麼,就是正好聽到那個小廝叫他五爺。」
「那又如何?」侯瑞皺眉。
珊娘沉默了一下,才笑道:「也沒什麼,正好跟父親排行一樣而已。」
而她若是告訴她大哥,她才剛剛認出來,這所謂的「五爺」竟是那五皇子,後來的端王殿下,哥哥肯定會問她:你怎麼知道的。
此生的她自然不可能知道。那前世時和袁長卿交好的端王殿下,此時也還尚年幼,且還沒有留起那把著名的美髯。若不是那一聲「炎風」,以及那聲「五爺」,她根本就不會認出他來。
也不會這麼快認出炎風……
珊娘一陣默然。
袁長卿身邊有四個小廝,為首的那個,就是這個炎風。才剛她從炎風身旁經過時,心裡原正想著,這小廝怎麼看著有點眼熟?她還沒想到人,就忽地聽到周崇在那裡叫了炎風的名字……
那時她被嚇了一跳,一時慌亂,才險些滑倒……
萬幸的是,似乎那前世的冤家並不在附近。
珊娘將手肘擱在車窗的邊緣上,以手背遮住唇,心下卻是一陣煩躁。
——那炎風都已經在這裡了,袁長卿還會離得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