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納西華爾茲》第九章(1)
"一條龍!一條龍!多虧崎山給我碰了一張好牌。"阿幸響亮的聲音在整個起居室迴響。冬天的太陽早早落下了,雖然還不到五點,可是透著青綠的暮色已穿過平台屋頂的玻璃窗,悄悄地逼近了屋子。"啊,又要付錢了,怎麼老是讓阿幸佔便宜呀。我呀,一生氣肚子就餓。"這個響亮的男高音可以與阿幸媲美了。他是唱片公司的樂隊指揮崎山,這個男人在家裡面也決不取下太陽眼鏡。"小幸,不給點兒什麼吃的嗎?我連中午飯都還沒吃呢。"宣傳部的室田先生故意做出一副女人的媚態,惹得大家一陣大笑。我在廚房給這群人做菜肉煮飯,可實在是被他們惹得心煩意亂。橫田曾經說過,最近唱片公司職員的素質低下,我想一點兒也不假,以前的男人們確實要認真得多,做什麼都幹勁十足。不過,換一個角度來看的話,也許阿幸是不再受歡迎的歌手了,身邊自然不會再有出色的男人。聽說阿幸的最新單曲《他的面龐》的銷量連一萬張都不到。對於那些知道阿幸以前賣過五十萬、七十萬張這些數字的人而言,簡直難以置信。大概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在如今這個社會,會發生幾千人在新宿車站的西口集體唱民謠的稀奇事,賣得最好的唱片是那些自言自語似的莫名其妙的歌曲。在這個盲目跟風的所謂時尚時代,阿幸那種"霧之中,他的背影漸漸離去,悲傷寂寞的夜啊"之類的歌曲確實已經過時了。即使阿幸跳著二十年代美國流行的搖擺舞唱歌,也只會令聽眾掃興而去。我回憶起前幾天的一檔電視節目。矮小的阿幸夾雜在穿著迷你短裙、兩腿修長的女歌手中,顯得極不相稱,身上的華麗禮服也顯得土裡土氣了。主持人一個勁兒地在那兒吹捧阿幸--"推出過多首暢銷歌曲的葉山幸小姐。""永遠留在日本歌謠史上的歌手。"主持人的一一介紹似乎證明阿幸已是過去的明星了。還有一個原因,橫田近來明顯老了,沒有精力再像以前那樣制訂一個個新計劃。這兩年來,阿幸幾乎沒有出過唱片,也幾乎不在電視上露面。以前她還有一個自己的歌舞節目,如今,她連一些無聊的節目也沒有機會上。因此,白天閑著無聊的阿幸開始頻繁地玩麻將取樂了。當然,"葉山幸"這個名字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便消失的,阿幸成為劇團團長后,決定今年春天和秋天在駒劇場舉行演出。阿幸扮演被認為是"最適合的角色"的"蘿蔔夫人"。"蘿蔔夫人"的漫畫連載雖然已經結束了,但仍然相當受歡迎。現在,大多年輕人一提到葉山幸就會聯想到"蘿蔔夫人"。更清楚一點兒說的話,認為阿幸是歌手的人越來越少,而認為她是演喜劇的阿姨的人越來越多了。對此,阿幸並沒有流露出多少不滿,只是笑著說:"最近走在街上,行人常跟我打招呼,叫我'蘿蔔夫人'。平時叫叫也就算了,演戲的時候這樣叫可就讓人難堪了。"這個女人具備的頑強個性似乎註定了她無論淪落到什麼地步,都不會氣餒和消沉。或許平時會有些垂頭喪氣,不過,沒工作時她會嘻嘻哈哈地打打麻將,有工作時就興高采烈地出門,倒也逍遙自在。讀到雜誌的專訪時,她就會糊裡糊塗地說:"現實生活中的我也像極了'蘿蔔夫人',粗心大意、冒冒失失、老是失敗,經常被小勇取笑呢。"我想,阿幸現在盤算的是讓自己與"蘿蔔夫人"合二為一。既然已經不年輕了,又沒有什麼熱門歌曲,至少希望贏得人們的親近感和質樸的愛戴。這種藝人的秉性似乎越上了年紀就越明顯了。"小勇怎麼了?今天也有工作嗎?"室田一邊往嘴裡扒拉著我提早做好的晚飯,一邊大聲問。他的吃相很難看。奧平討厭這群人,不太想搭理他們。可他們總是"小勇、小勇"的套近乎。看情形,他們所到之處大概不會少了小勇的話題。現在,對這些男人而言,更有價值的事並不是為葉山幸工作,而是和奧平勇親近。"今天啊,他去參加母校周年慶祝會了。他不太會講話,本來不想去,可是那些學弟學妹請求說無論如何也希望他參加。""喲!現在小勇是文化人了。"崎山一邊用牙籤剔牙一邊說。掀起"奧平勇熱潮"的是年輕的大學生們。雖然這有些令人驚訝,卻是事實。我不知道這些大學生對現實有什麼不滿,他們整天拿著木棍在大學里武鬥,扔火焰瓶,奧平扮演的殺手恰恰填補了他們那不知為何總感覺空虛的心靈。奧平在《殺手》中扮演的殺手在正義和情義之間左右為難,最後依然冷酷地將人殺死,然後悄然離去。看過這部電影的年輕人稱呼奧平叫"小勇",他們還常常戴著頭盔,用毛巾遮住臉,去大街示威遊行。媒體自然沒有理由不去報道他們,他們的過激活動被接二連三地刊登在大報的社會版上。說起來,以前那個被稱為"軟弱的美男子"、"青春明星"的奧平如今已經成了時代的主角。在演藝圈裡,真是趣事不斷。成了大明星后,奧平自然而然地有了身份。過了三十五歲,隨著皺紋的增加,他的臉上少了天真和幼稚,多了精悍和滄桑。那些不知道阿幸曾穿著玫瑰色禮服在狂熱的掌聲中站在大劇場舞台上熱演過的新時代的年輕人,同樣也不知道奧平曾穿著立領服扮演過追逐女孩子的角色。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