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納西華爾茲》第十章(1)

黎明時分，我夢到了阿幸。她睜著大大的眼睛，似乎有話對我說。醒來之後很久，我才意識到她不是有話對我說，而是要給我唱歌。坐牢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夢到過阿幸，不知為何今天夢到了她。我邊尋思邊吃著早餐。"媽媽，湯又撒出來了。"兒媳里美氣沖沖地將拿著抹布的手放在膝蓋上。說她是個要強好勝的女人一點兒也不誇張。不過，我心裡明白，能和坐過牢的婆婆一起生活的女人不會是壞女人。正治太老實了，他倆的性格正好互補，倒也很般配。時至今日，十多年以前里美和正治來櫪木監獄看我時的喜悅仍記憶猶新。當時，他們剛結婚，還都非常年輕。正治二十二歲，里美二十歲。"您是為了我們才這麼做的吧？為了讓我和哥哥過上好日子，想多賺些錢，可是被元木太太他們騙了，對吧？"十六年沒有見面了，正治已經長成高大的男子漢，只有唇角還隱約可見年幼撒嬌時的痕迹。"報紙和雜誌都說媽媽忘恩負義，根本不是那樣，對吧？媽媽也非常喜歡葉山幸，只是被元木太太他們騙了，對吧？""你不用叫我媽媽。"我沒有抬起頭。"我沒那個資格。""不，您永遠是我的媽媽。"正治含著淚說。"死去的奶奶常說，雖然媽媽現在做了錯事，可是，她是為了文勝和正治在工作。將來有一天，媽媽會醒悟過來，不會再錯下去的。奶奶讓我們耐心地等著那一天呢。""奶奶她……"我無法相信一直用憎惡的眼神盯著我的婆婆竟然會對孩子們說出如此有人情味的話。"奶奶說，在媽媽沒有發現自己做得不對、沒回家以前不能原諒您，可是她說媽媽並不是壞人。所以，那時候您給我織的毛衣，奶奶給我了。"我想起了幾年前織的茶色毛衣。"我拿到那件毛衣的時候真開心啊。是媽媽親手織的吧，我一直保存到上高中呢。"我抬起雙眼，正治臉頰的線條柔軟，像極了我。我再也抑制不住，滾燙的淚水順著兩頰流了下來。"媽媽，我等著您。里美也是，對吧？"不施脂粉的少女在旁邊點著頭。我再也無法控制，哇哇地放聲大哭。"媽媽，我想問您一件事。""那錢沒用在我們身上吧？我在工業高校上學的學費是媽媽的工資吧？"我好不容易才剋制住激動的情緒，點了點頭。"那就好……太好了，我就擔心這個。好了，什麼也不說了。我和里美等您回家。"正治和里美離去后，我痛苦地將身體不停地撞向牆壁。我想這會不會是圈套？沒有理由會這麼順利，幸福沒有理由會降臨到我的身上。正治給我的期待讓我充滿了希望，卻又讓我害怕期待落空，我甚至怨恨起正治來。出獄那天，當我看到正治的身影時，心中的喜悅幾乎令我發瘋。我用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奔向正治，抱緊了他。時值櫻花綻放的季節，櫪木監獄外的林**兩旁到處開滿了櫻花。正治的那輛MARKII停在櫻花樹下。高中畢業的正治在一家知名的汽車銷售公司工作。他年紀輕輕已經成了家，還買了汽車，我為有這樣的兒子而驕傲。正治這麼爭氣，所以我並不在意丈夫和文勝不在身邊。"媽媽，把那件髒了的毛衣拿出來吧，等一會兒我來洗。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沾上東西了。"里美在MARKII里對我說。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腰身也發福了。我還記得回家后的一天早晨的情景。里美對孩子說："美加，拿笛子了嗎？聯繫本上寫著呢……好了，OK。"在一片哄亂聲中將孩子們送去上學，然後聚精會神地看電視綜藝節目成了里美的一大樂趣。她邊喝茶邊悠閑自在地看上一個小時的電視，這段時間絕對不會做任何家務。我則翻著報紙，盡挑些感興趣的內容看。"哎呀！不好了！媽媽，媽媽。"里美突然大聲叫起來，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葉山幸死了，快看！"一時之間，我不明白理美說了些什麼。"死"這個字眼太過突然，阿幸的名字也太過突然。即使阿幸一直在我的心中，可是自從"真相大白的那天"以後，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突然地出現在我的眼前。阿幸的笑臉充滿了整個電視畫面，一動不動，我知道那只是張照片。播音員介紹說："已經排除了他殺的可能，認定為酒醉后溺死。葉山幸小姐本名橫田幸子，十六歲時憑藉《蘋果園的情書》出道之後，成為歌壇的代表性女歌手，先後推出《田納西華爾茲》等大受歡迎的流行歌曲。"我想挪開視線，可是身體卻移到了電視的正前方。我已經無法逃脫了。我安慰自己說，照片中的阿幸已經死了，不能動了，不用再怕她了。"我哪裡對不起你了！說呀說呀！……"當時，知道自己已經一無所有時，阿幸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像發狂了一般。阿幸和奧平要離婚了，保險箱被打開。自從與奧平婚變以來，她整天恍恍惚惚，所以無法馬上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存摺上已經沒錢了，現在住的房子也被抵押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