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納西華爾茲》第十章(2)
"該死的,我殺了你,殺了你!"突然,阿幸像個男人般大叫起來,並向我猛撲過來。如果不是茂樹拉住了她,我想自己真的可能會被她殺掉。而我呢,雖然阿幸的反應超過了我的預想,令我畏縮,可是我依然注視著她的臉--為了這一天,我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時間啊!該滿足了吧,我想。"電視上說,葉山幸是在自己的公寓里死的。發現她時,她趴在浴缸里已經死了。"看完電視,里美斜著眼看著我說。"我還想呢,怎麼都看不到她在電視里出現,沒想到突然死了。她還很年輕吧?""昭和十二年出生的,今年四十八歲。"我以為自己老早忘記了,其實我仍然能清楚地說出阿幸出生的年份。阿幸很多年沒出唱片,也從舞台上消失了。我幾乎不知道阿幸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電視中的照片應該正是和我分別時的樣子。我還記得那件鑲著金銀線的黑色禮服,裙擺很長,走路時可以看得到腳,這是阿幸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媽媽,還是去參加葬禮吧。"我沒有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雖說發生了很多事,可是怎麼說也是姐妹啊。不是說,人死的時候一切都付諸於流水,然後去參加葬禮嗎?"里美嘮叨個不停,像是在解釋一個大道理。曾經去過監獄的她按理說應該不會如此幼稚的,可是歲月並沒有讓她成熟起來,反而越來越糊塗了。真是個蠢女人!雖說心裡罵著里美,但淚水卻已經滑落下來。我無法相信阿幸已經死了。正治一直擔心媒體會來打擾我,其實沒有人來。五年前,我們從正治的公司造的房子里搬到琦玉縣邊上的一個公寓,這裡是人流密集的地方,要想找出一個老太婆無異於從地上找一隻螞蟻。可是,每天不斷播放的《田納西華爾茲》卻令正治無可奈何。雖說他們看到播放有關阿幸的話題便馬上關掉電視,可是在我去醫院看神經痛的計程車里、在商業街的喇叭里……到處都能聽到這首歌。追悼節目也一個接著一個,雜誌里充斥了阿幸的專輯。里美也買來了幾冊周刊雜誌,我忍不住拿來看,想知道阿幸最後的生活,可是立刻就後悔了。因為照雜誌上所寫,晚年的阿幸用酒麻醉自己,不願正視現實。有雜誌介紹說"葉山幸沒有酒就活不下去,身體已經酒精中毒。"雜誌上還說,阿幸和已婚男人同居了一段時間,然後又分開了。說到工作,也就是在小地方的聚會上唱唱歌。"經紀人熊井直子小姐用後備鑰匙打開門,發現葉山幸已在浴室里死亡。餐廳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空的威士忌酒瓶,由此認定葉山幸是飲用大量的酒之後入浴,導致心臟麻痹,失去意識而溺死。"我胡亂地合上了雜誌,埋怨雜誌不該將如此悲慘的場面描寫得那麼細緻。阿幸死了之後,很多事令我生氣。真紀知鶴以"好友"的身份到處露面談論阿幸,這令我很不愉快。退出演藝圈后,知鶴在六本木開了一傢俱樂部,而且非常成功,現在一副女強人的派頭。"小幸好可憐啊……"知鶴擦著眼淚,手上的大鑽石戒指閃閃發光。可是,在我看來,婚姻接連失敗,也沒有孩子的她不是也很可憐嗎?石井的照片也出現了幾次。他被稱為"原雜誌記者",看來已經不在出版社做記者了吧。沒打領帶的石井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阿幸的葬禮那天,我帶著美加和研一去放風箏。這兩個孩子已經鬧了好幾次要去放風箏了。北風還很強勁。不過,孩子們放的風箏只要飛三四米高就可以了。"哇!奶奶,快看呀!"像他的父親一樣愛撒嬌的研一開心地笑著,露出了黑黑的蛀牙。里美也真是的,做母親的應該稍微留意一下孩子的牙齒,讓孩子好好保護才是。突然,我停住了腳步。《田納西華爾茲》的歌聲順風飄來。我定神一看,是從一位在堤壩釣魚的老人帶來的半導體收音機中傳來的。歌曲結束后,一個年輕女孩大聲說:"這首歌是前幾天去世的葉山幸小姐的得意之作,不會再出現像她這麼優秀的歌手了吧?"這麼出色的歌手竟然孤獨地在浴室里死去,想到這兒,淚水又湧上了眼眶。是啊,我不應該太心急。即使我不拚命去逼她,人早晚有一天都會面臨不幸的。我不用"幫助"阿幸的,就讓阿幸自然地生活下去,到了五十歲的時候,她肯定會體會到人生的酸甜苦辣的。我為什麼一心認為只有阿幸的生活快樂得不得了呢?人從出生到死亡,註定了有段時間是快樂的,有段時間是痛苦的,有圓就有缺,這才是真正的人生。剛與阿幸相認時,是她深受上天的眷顧、最為風光的時期。我只不過是稍微提前結束了她的黃金時期而已。"奶奶,這次我來跑,你來拿風箏吧。"美加叫著,小臉紅紅的。"好的,等一下。"我轉身走向美加。"哎呀!奶奶好像哭了呢。"六歲的研一盯著我的臉。"奶奶沒哭。風太大,流鼻涕了。"我一抽鼻涕,研一放心地笑了,蛀牙又露了出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