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納西華爾茲》第一章(2)
"這個年頭的年輕女孩子真是難以信任。"元木太太誇張地搖著手。"我們店裡從一開始就沒有招什麼差勁的乓乓女①。可是,我認為不會有問題的女人,做起事來卻會讓你大跌眼鏡,真是豈有此理。這究竟是什麼世道啊!這不,前幾天我招了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看上去挺老實,沒想到一個月不到她就和店裡的客人搞上了,然後跑得無影無蹤,還拿走了店裡不少錢呢。所以呀,我那口子說了,如果有像向井太太這樣規規矩矩的人來我們店裡幫忙就太好了。"元木太太一來,丈夫便現出滿臉的厭煩,她也就只能站在廚房門口說話。"我說向井太太啊,你長得真秀氣,一定會大受歡迎的哦。"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元木太太從家裡出來時似乎很急,白薯還是熱的就包上報紙帶來了,熱氣使得報紙膨脹起來。突然,我的視線凝固住了,報紙上一張少女的照片一下子吸引了我,我記得她--是葉山幸。照片上的她穿著男式燕尾服,微笑著。接著,照片下的一行小字也隨即映入眼帘,並刺痛了我的眼睛:葉山幸,本名橫田幸子,導演橫田榮三與女演員水島年子的長女,昭和十二年出生於東京。現在我才知道什麼叫"懷疑自己的眼睛"了。我簡直不敢相信,也不知道水島年子的名字為何會出現在那裡。可是,無論我看多少次,那個名字還是在那裡。水島年子是我的親生母親,這個名字是養父母告訴我的。即使說事有巧合,可是,女演員水島年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吧?而且,我曾經聽養母提起過,我的生母未婚先孕生下了我,之後嫁給了東京的某個導演。沒錯兒,這個水島年子正是我的親生母親。這麼說來,現在人氣十足、在日本家喻戶曉的葉山幸是我的妹妹嘍。"不可能,不可能!"戰爭導致骨肉分離的悲劇似乎已司空見慣,平時認為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也有可能在某一天發生。比如從戰場返回日本與親人重逢的消息最近在報紙上頻頻出現,也著實熱鬧了一陣。但是,我還是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哎喲,向井太太,怎麼了?你這麼恐怖地看著白薯幹嘛?又不是帝銀投毒事件,裡面沒有毒!"雖然元木太太近在咫尺,可是她的聲音奇怪得就像從遠處飄來一般。請恕我免去客套。我叫向井時江,住在小平町。可能您不記得我的名字,但是如果說起小野時江,您或許會想起一些往事吧。我原姓小野,昭和二十年四月以前一直住在橫濱市。父親叫小野物吉,母親叫吉野。不過他們都是我的養父母,我聽說自己的親生母親叫水島年子,是位女演員。前幾天看到報紙,才得知她是您去世的妻子,葉山幸是你們的女兒。我現在是一名家庭主婦,有兩個孩子,生活得還算幸福。我現在給您寫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我也曾經體味過隻身一人的孤獨感覺,現在只希望有機會見見親人,所以寫了這封信。如果可以拜訪大家的話,對我而言將是無比的幸福。我和元木太太兩人一邊斟酌著一邊用鉛筆寫下了這封信。元木太太出主意說,如果寄給葉山幸,難免會被誤認為是追星族,還不如直接寄給她父親的事務所。我將真相告訴元木太太后,她異常興奮。"向井太太,真厲害啊。葉山幸可是日本頂級的藝人哦,你們有可能是姐妹啊,這簡直就像童話。但願你從此飛黃騰達。"元木太太的語氣似乎有些生氣。元木是戰後從中國東北回國的,大家慌忙逃命的時候只有他會想到將一部分財產換成金牙帶回來,他稱得上是類似《英雄傳》中的那種智勇雙全的人物。他們夫婦都有著過人的毅力,雖然店面只比那些簡陋不堪的攤位強那麼一點,但沒過多久,夫妻倆已經把店弄得像模像樣了,還搞出了幾個屬於自己的招牌菜呢。要是再有個女孩子幫幫忙的話,生意還會更火。所以,我不討厭元木太太。我知道自己並不像別人說的那麼老實那麼好。有時候,我常常會想,如果當時不顧忌一直照顧我的伯母,不和丈夫結婚的話,我現在會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呢?而元木太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痛痛快快地活著,這一點深深地吸引了我。兩個星期後,我終於盼來了回信。那封信讀起來像商務公函,署名是橫田榮三。水島年子確實是我的妻子,我也曾經聽說她婚前生過一個孩子。如果可以的話,來看一次演出吧,見面時我們再談。信封里除了寫有上述內容的便箋外還有一張入場券,日期是在半個月之後。我忘不了"一張"這個數字,它令我非常反感。按常理說,不是應該給兩張嗎?可紅色入場券上黑色的"葉山幸演唱會"這幾個字似乎在說:"一個人來!"近來,我一直為認親的事情而煩惱,如今更產生了一股厭倦感。我甚至想,這件事乾脆就到此為止算了吧。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