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特朗托城堡》第四章
快到城堡的時候,這支哀傷的隊伍遇到了希珀麗塔和瑪蒂爾達,因為伊莎貝拉事先已經派一個僕人通知了她們。把弗雷德里克抬到最近的房間以後,女士們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名外科醫生檢查他的傷勢。看見西奧多和伊莎貝拉在一起,瑪蒂爾達的臉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感受,她抱住了伊莎貝拉,對她父親的不幸表示同情。外科醫生很快就來告訴希珀麗塔,說侯爵的幾處傷都不會致命,他正急著要見自己的女兒和兩位女士。表面上,西奧多為自己沒有在決鬥中給弗雷德里克造成致命的傷害而感到非常高興,暗地裡他還是忍不住盯著瑪蒂爾達看。瑪蒂爾達一接觸到他的目光,總會垂下眼帘。像西奧多關注瑪蒂爾達一樣,伊莎貝拉也在關注著西奧多。看到這個情景,她很快就明白,瑪蒂爾達就是西奧多在岩洞中提起的那個姑娘。沉默了一陣,希珀麗塔就開始詢問弗雷德里克為什麼要這麼神秘地要回女兒,並不斷為她丈夫給孩子們安排的婚姻表示道歉。弗雷德里克雖然對曼弗雷德極為不滿,但他還是被希珀麗塔的謙遜和仁慈所打動,更被瑪蒂爾達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了。為了不讓她們離開,他給希珀麗塔講述了自己的經歷。他說,自從被異教徒俘虜以後,他一直沒有得到女兒的任何消息,有一天,他夢見自己的女兒被關在一座城堡里,遇到了可怕的災難,處境非常危險,等他獲得了自由,到雅法附近的森林去,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做了這個可怕的夢,又無法按照夢裡的指示去做,他感到被關押的日子更痛苦了。正當他殫精竭慮地想著如何獲得自由的時候,忽然傳來一個好消息,他的爵士朋友們正在巴勒斯坦作戰,已經替他交了贖金。他獲得自由以後,馬上就動身前往夢中的那片森林。他和隨從們在森林裡轉了三天,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第三天傍晚,他們來到了一間小屋,看見一位德高望重的隱士正奄奄一息。他們給他喝了一些酒,這位聖人似的老人終於開口了。"我的孩子們,"他說,"謝謝你們的好心--可這沒什麼用--我就要長眠於此了--不過,能夠按照上帝的意志行事,我死而無憾。自從看到我的國家被異教徒佔領,我就來到這兒隱居--唉!從見到那可怕的景象到現在已經五十多年了--聖·尼古拉斯找到我,說出了一個秘密,他叮囑我永遠不要告訴別人,除非我即將死去。現在這一時刻終於來臨,毫無疑問,你們就是要知道那個秘密的戰士。等你們處理完這可憐的屍體,就到岩洞左邊第七棵樹下去挖,你們的努力會--噢,仁慈的上帝,接受我的靈魂吧!"說完這些話,那位虔誠的老人就離開了人世。"天亮的時候,"弗雷德里曼接著說,"我們埋葬了那位老人,然後就按照他的指示去挖那個地方,我們真是大吃一驚,因為在六英尺深的地方,我們發現了一把巨大的劍--就是院子里的那把。當時有一段劍身露在劍鞘外面,我們在搬動劍的時候,又把它裝了進去,那段劍身上寫著--不,對不起,夫人,"侯爵轉向希珀麗塔,接著說,"能不能不說出上面的內容?我尊重您的性別和身份,不想說出任何令您不快的話來冒犯您。"他停住了--希珀麗塔顫抖了一下。她知道上帝安排弗雷德里克來,是要應驗那威脅著她家庭命運的預言。她深情地望著瑪蒂爾達,一滴眼淚無聲地從臉頰滑落,可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說:"請接著說吧,先生,上帝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人類必須謙恭而順從地接受神的命令。我們只能祈求它的寬恕,或者服從它的命令。說出劍身上面的話吧,先生,我們會聽天由命的。"弗雷德里克為自己講了那麼多話而感到難過。希珀麗塔的高貴和沉穩讓他由衷地尊敬她,瑪蒂爾達和他女兒之間無聲的友情也讓他感動得要落淚。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講出來,可能會更讓她們害怕。他用低沉的聲音,顫抖著複述了下面的話:在哪裡發現與此劍相配的頭盔,你的女兒就在那裡陷入了危險;只有阿方索的血脈才能挽救那個少女,安息一個長期不得安寧的公爵的靈魂。"這些話,"西奧多不耐煩地說,"和這些女士有什麼關係?她們為什麼要害怕一個沒什麼根據的神秘預言?""你的話太無禮了,年輕人,"侯爵說,"雖然幸運曾照顧過你一次--""尊敬的先生,"伊莎貝拉說,她對西奧多的激動感到不快,因為這種激情源自他對瑪蒂爾達的感情,"原諒這個農民兒子的話吧,他忘了對您應該表示尊敬,他不習慣--"希珀麗塔注意到氣氛有些緊張,就責備了西奧多的魯莽,話語中對他的好意也透出幾分感激。然後她換了個話題,詢問弗雷德里克的太太在哪兒。侯爵正要回答,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就起身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曼弗雷德、傑羅姆和部分隨從已經聽到了一些傳言,知道了所發生的事情,就回到這裡來了。曼弗雷德急忙走到弗雷德里克的床邊,關切地詢問他的傷勢以及決鬥的情況,突然他驚恐萬分地跳了起來,叫道:"啊!你是什麼?你這個可惡的幽靈!難道我的死期到了嗎?""親愛的老爺,"希珀麗塔抱住了他,喊道,"您看見什麼了?您的眼睛怎麼這樣盯著東西?""什麼?"曼弗雷德喘著粗氣喊叫著,"希珀麗塔,你沒看見嗎?難道這個可怕的鬼魂就是派來--找我,因為我不--""發發慈悲吧,我的老爺,"希珀麗塔說,"安靜下來,控制您的理智吧,這裡沒有別人,只有我們,您的朋友。""什麼,那不是阿方索嗎?"曼弗雷德叫道,"難道你沒有看見他?難道這是我大腦中的幻覺?""他!老爺,"希珀麗塔說,"他是西奧多,一個非常不幸的年輕人。""西奧多,"曼弗雷德拍著額頭悲傷地說--"西奧多,也許是幻覺,他已經奪走了曼弗雷德的靈魂。可他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他怎麼穿著盔甲?""我想他去尋找伊莎貝拉了。"希珀麗塔說。"找伊莎貝拉,"曼弗雷德說,他又憤怒起來,"對,對,這是毫無疑問的--可他是怎麼從我關他的地方逃出去的?難道是伊莎貝拉,或者是這個偽善的老修士把他放出來的?""如果一位父親想救助他的孩子,老爺,"西奧多說,"難道他就該被判刑嗎?"傑羅姆聽到兒子拐彎抹角地暗示自己救了他,一時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西奧多是怎麼逃出來的--又是怎麼穿上盔甲並遇到弗雷德里克的。他不敢問任何問題,擔心曼弗雷德會更粗暴地對待自己的兒子。傑羅姆的沉默卻讓曼弗雷德相信是他救了西奧多。"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老傢伙,"公爵說著,走到修士面前,"這就是你對我和希珀麗塔的報答?你不但違背了我的命令,還把你的私生子武裝起來,把他帶到我的城堡來侮辱我!""老爺,"西奧多說,"您誤會了我的父親,他和我都不會有任何反對您的想法。我投降,任憑殿下發落我,這樣還算傲慢嗎?"他恭敬地把劍放在曼弗雷德腳下,接著說道:"瞄準我的胸膛,老爺,刺吧,如果您認為那裡有任何背叛您的想法。我的心裡絕沒有半點不尊敬您和您家人的意思。"西奧多這些優雅而熱情的言辭使在場的每個人都對他產生了好感,就連曼弗雷德也被觸動了,加上他感覺西奧多與阿方索如此相像,心中又是讚賞,又是隱隱地恐懼。"起來吧,"他說,"我現在不想要你的性命。可你要跟我說說你的身世,告訴我你是怎麼與這個老叛徒聯繫上的。""老爺--"傑羅姆急切地說。"住嘴!騙子,"曼弗雷德說,"我不想讓別人提示他。""老爺,"西奧多說,"我不需要別人的提示,我的身世很簡單。五歲的時候,我和母親到了阿爾及爾,她是被海盜從西西里島帶到那兒去的。因為悲傷過度,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傑羅姆眼淚如泉湧,可以看出他的心裡百感交集。"她臨死之前,"西奧多接著說,"在我衣服袖子裡面縫了一個布條,上面寫著我是福爾肯納拉伯爵的兒子。""千真萬確,"傑羅姆說,"我就是那個不幸的父親。""我再次命令你住嘴,"曼弗雷德說,"接著講。""我一直給人家當奴隸,"西奧多說,"直到兩年前,我陪著主人巡遊時,一艘基督徒的船打敗了這個海盜,我才被救了出來。當時,船長發現了我,他很寬容,讓我在西西里島下了船--可是,唉!我不但沒有找到父親,還聽說他不在的時候,海盜們破壞了他在岸邊的領地,抓走了我的母親和我,燒毀了他的城堡。我父親回來以後,賣掉了剩餘的東西,去那不勒斯王國做了一名修士,可是沒有人能告訴我他的具體地址。我窮困潦倒,無依無靠,幾乎沒有希望再見到父親,於是就冒險到了那不勒斯。六天前,我從那兒來到這個地區,依然靠雙手來養活自己。直到昨天早晨,我還認為上帝給我的只有平靜的靈魂和貧困中的充實。老爺,這就是西奧多的故事。我非常幸運地找到了父親,又不幸地觸怒了殿下。"他講完了,人群中傳來讚許的低語。"不只這些,"弗雷德里克說,"我也要說兩句。他很謙虛,所以我也要寬容一些--他是教會領地中最勇敢的年輕人之一。雖然我對他了解不深,可是我敢說他很熱情。我保證他說的都是實話。假的東西,他是不會說出來的。--至於我,年輕人,我真誠地尊重你與生俱來的直率。可是現在,你的確冒犯了我,不過你血管中流淌的高貴血液也許正在沸騰,因為它剛剛找到了自己的源頭。--來,先生,"他轉向曼弗雷德,"如果我能原諒他,您當然也能,您把他當成幽靈,那可不是這個年輕人的錯。"這刻薄的嘲弄深深地刺傷了曼弗雷德的心。"如果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他傲慢地說,"還有可能讓我覺得敬畏,一個活人卻休想做到這一點,一個年輕人的武器也不能--""老爺,"希珀麗塔打斷了他,"您的客人需要休息,我們先讓他休息休息吧。"說著,她挽住曼弗雷德,向弗雷德里克告辭,帶著人們走了。對於結束這樣一次暴露自己內心最深處秘密的談話,公爵絲毫不覺得遺憾。他痛苦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此之前,他已經同意西奧多陪著自己的父親回修道院,不過明天還要回城堡來(年輕人很樂於接受這個條件)。瑪蒂爾達和伊莎貝拉都只顧想自己的心事,相互都很不滿意,想在晚上好好談談。她們分手后,各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告別時,她們之間多了些客氣,卻少了很多原有的溫情。雖然分手的時候並不熱情,但太陽剛剛升起,她們就急切地想見到對方。她們心煩意亂,根本無法入睡,都有許多問題想馬上去問對方。瑪蒂爾達想起,在兩個緊急關頭,都是西奧多救了伊莎貝拉,她相信這不只是巧合。在弗雷德里克的房間里,西奧多的確曾盯著自己看,可那也許是為在雙方父母面前掩飾他對伊莎貝拉的感情。她希望最好把這些事都弄個明白。她渴望知道真相,以免因為愛上了伊莎貝拉的情人而傷害自己的朋友。嫉妒讓人產生了一個借口,同時又從友誼那兒找來一個借口,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伊莎貝拉也很不平靜,她有更多的疑問。通過西奧多的話語和眼神,她看出,他已經有了意中人--這是真的--雖然瑪蒂爾達也許不會理睬他的感情,因為她從來沒有對愛情表現出興趣,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上帝那兒。"我為什麼要阻止她?"伊莎貝拉對自己說,"我的好心已經受到了懲罰,可他們是什麼時候相遇的?在哪兒呢?這不可能。我弄錯了,也許他們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見面,他一定已經有了別的心上人。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應該那麼不高興,只要不是我的朋友瑪蒂爾達--怎麼可能!我怎麼會希望一個粗魯的、我完全不需要的男人用他的冷漠向我表達感情呢?在那個非常時刻,按照一般的禮節,也至少應該有些禮貌的表示吧?我要去找親愛的瑪蒂爾達,她將進一步證實我的自尊--男人是虛偽的--我要和她商量做修女的事情,她會為我的計劃感到高興,我要告訴她,我不再反對她做修女了。"帶著這種心情,她想把自己全部的想法都告訴瑪蒂爾達,於是就走進了瑪蒂爾達的房間。她發現瑪蒂爾達穿戴整齊,頭靠在臂彎里,正悶悶不樂。這種姿勢與伊莎貝拉自己的感覺正相符合,使她再度疑惑起來,破壞了她原本想與朋友好好談談的打算。看見對方,她們的臉都紅了,兩個年輕人都不知道如何用言辭來掩飾自己的感情。閑談了一陣之後,瑪蒂爾達問伊莎貝拉為什麼要逃走。伊莎貝拉已經快把曼弗雷德的事情忘光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當中,以為瑪蒂爾達說的是她昨天晚上從修道院逃走的事情,於是答道:"馬特利捎信到修道院,說你的母親去世了--""噢!"瑪蒂爾達打斷了她的話,"比安卡已經向我解釋過這場誤會了,她看見我暈倒了,就喊:'小姐死了',馬特利正好來城堡取救濟品--""你怎麼暈倒了?"伊莎貝拉說,她根本不關心別的。瑪蒂爾達臉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我父親--他當時正在判決一個罪犯。""什麼罪犯?"伊莎貝拉急切地問。"一個年輕人,"瑪蒂爾達說:"我相信--我想那個年輕人就是--""誰,西奧多?"伊莎貝拉說。"對,"她回答說,"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他,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得罪我父親的--只是因為他曾幫助過你,所以我現在很高興我父親能原諒他。""幫助我!"伊莎貝拉答道,"他刺傷了我父親,差點要了我父親的命,你把這叫做幫助我?雖然直到昨天我才非常幸運地見到了父親,可我不希望瑪蒂爾達因為我不怨恨那個魯莽的年輕人,就把我當成一個不懂孝順的人。我絕不會對一個敢對我父母動武的人產生感情。我從心裡痛恨他,如果你還保持著咱倆的友誼,應該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發過誓,你將永遠憎恨曾為我造成不幸的人。"瑪蒂爾達低下了頭,答道:"我希望最親愛的伊莎貝拉不要懷疑瑪蒂爾達的友誼。直到昨天,我才見到那個年輕人。對我來說,他幾乎是一個陌生人。不過,既然醫生們說你父親已經脫離危險了,你就不該再對他心懷怨恨,而且,我猜想,他當時並不知道侯爵和你的關係。""你為他做的辯解可真動聽,"伊莎貝拉說,"更何況他對你來說還是個非常陌生的人!我誤會了,也許他在報答你的仁慈。""你這是什麼意思?"瑪蒂爾達說。"沒什麼,"伊莎貝拉說,她真後悔向瑪蒂爾達暗示西奧多在喜歡對方。她隨即轉移了話題,問瑪蒂爾達曼弗雷德為什麼會把西奧多當成鬼魂?"天哪,"瑪蒂爾達說,"難道你沒有注意到他太像走廊里阿方索的畫像了嗎?我還沒見他穿盔甲的時候就曾對比安卡說過這一點,他穿上盔甲就更像那幅畫像了。""我不太注意那些畫像,"伊莎貝拉說,"也沒有像你那樣仔細端詳過這個年輕人。啊,瑪蒂爾達,你心裡想的東西很危險,我作為朋友提醒你--他曾向我說過他已經墜入愛河,那不可能是你,因為昨天你才第一次見到他--對嗎?""當然,"瑪蒂爾達回答道,"可是為什麼親愛的伊莎貝拉要從我說過的話里得出那個結論呢?"--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他先見到的是你,我絕不會去空想我那可憐的美麗會吸引一顆深愛你的心--祝你幸福,伊莎貝拉,無論瑪蒂爾達的命運如何!""我的好朋友,"伊莎貝拉說,她那顆誠實的心讓她不能不表示出對瑪蒂爾達的關切,"西奧多喜歡的是你,我看出來了,並且堅信這一點。我自己的歡樂不該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一番坦誠的話語令善良的瑪蒂爾達潸然淚下。嫉妒曾一度令這對親密無間的少女彼此有些冷淡,但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和坦率很快就驅散了這種冷淡。兩個人都向對方坦白了西奧多給自己留下的印象,之後就是一場感人的爭執,兩個人都堅持自己要退出來,把機會讓給自己的朋友。最後,高貴的伊莎貝拉想起來西奧多差點兒就說出他喜歡瑪蒂爾達,這讓她下決心克制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心愛的對象讓給朋友。正當她們在友好地爭論時,希珀麗塔來到了女兒的房間。"小姐,"她對伊莎貝拉說,"你對瑪蒂爾達太好了,而且非常關心我們這個不幸的家庭,我和我孩子之間的秘密也沒有必要隱瞞你了。"兩位小姐都有些緊張,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身上。"你已經知道了,小姐,"希珀麗塔說,"還有你,我最親愛的瑪蒂爾達,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不幸也使人確信,上帝想讓曼弗雷德把奧特朗托的王位交給弗雷德里克侯爵,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們兩家聯姻,就可以避免我們家族的徹底毀滅。所以,我已經建議曼弗雷德,也就是我的丈夫,把我可愛的女兒許配給你的父親--弗雷德里克。""我和弗雷德里克老爺!"瑪蒂爾達驚叫起來,"天哪!親愛的媽媽,您已經跟我父親說了嗎?""是的,"希珀麗塔說,"他很贊成我的想法,已經去跟侯爵說了。""啊!可憐的太太,"伊莎貝拉叫道,"您幹了些什麼呀?您的善良無意中為您自己、我和瑪蒂爾達帶來了什麼樣的災難啊!""我製造了災難,對你,對我的孩子!"希珀麗塔說,"這是什麼意思?""哎呀!"伊莎貝拉說,"您自己心地純潔,就看不見別人的墮落。曼弗雷德,您的丈夫,那個邪惡的人--""住嘴!"希珀麗塔說,"你絕對不能,當著我的面,小姐,這麼不恭敬地談論曼弗雷德,他是我的主人和丈夫,而且--""事情不久就會發生改變,"伊莎貝拉說,"如果他邪惡的目的付諸實施的話。""你的話讓我很吃驚,"希珀麗塔說,"伊莎貝拉,你的感情一向很豐富,可是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你會如此放縱自己的感情。什麼事讓你把曼弗雷德當成一個殺人兇手、一個刺客?""您這個過於輕信的善良太太呀!"伊莎貝拉答道,"他並不在乎您--他想和您分開!和您離婚!來--""和我離婚!"--"和我母親離婚!"希珀麗塔和瑪蒂爾達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是的,"伊莎貝拉說,"而且,為了達到他邪惡的目的,他想--我不能說出來!""你已經說出了這麼可怕的事,難道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嗎?"瑪蒂爾達說。希珀麗塔沉默了。悲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她想起了曼弗雷德最近那次曖昧的談話,這讓她相信伊莎貝拉說的都是真的。"最最仁慈善良的女士!--太太!母親!"伊莎貝拉喊著,撲倒在希珀麗塔腳下,感情真摯,"相信我,真的,我現在寧可死一千次也不願傷害您,不願讓您陷入可惡的--""噢,夠了!"希珀麗塔叫道,"一件罪惡可以引出多少其他的罪惡!站起來,親愛的伊莎貝拉,我不懷疑你的美德。噢,瑪蒂爾達,這個打擊對你來說太沉重了!不要哭,孩子,不要抱怨,我命令你。記住,他依然還是你的父親!""可您也是我的母親呀,"瑪蒂爾達深情地說,"而且善良的您是無辜的!噢,我一定不能,一定不能抱怨嗎?""是的,你一定不能,"希珀麗塔說,"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曼弗雷德沉浸在失去你弟弟的悲痛中,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麼,也許伊莎貝拉誤會了他,他的心地還是很善良的--而且,我的孩子,你並不是什麼都了解。我們都面臨著共同的命運:上帝的手已經伸出來了。噢,我能把你從這次毀滅中救出來嗎?--能,"她接著用更堅定的語氣說道,"也許我的犧牲可以補償一切。我要去提出離婚--這不會影響我什麼。我會到附近的修道院去,在淚水和祈禱中度過殘生,為了我的孩子和--公爵。""對這個世界來說,您真是太善良了,"伊莎貝拉說,"曼弗雷德卻是太可惡了--可是別以為,太太,您的軟弱可以左右我。我發誓,請所有的天使作證--""別說了,我懇求你,"希珀麗塔叫道,"記住,你不能只想著自己,你還有父親--""我的父親非常虔誠、非常高尚,"伊莎貝拉打斷了她的話,"不會做出邪惡的事情。就算他會做,難道父親會命令女兒做出邪惡的事情嗎?我許配給了兒子,怎麼能和他的父親結婚?--不,太太,不,暴力也不能把我拽上曼弗雷德那可惡的床。我厭惡他,我痛恨他,不論是神的法則,還是做人的倫常,都不會允許他這樣做。我的朋友,我最親愛的瑪蒂爾達,我該傷害她親愛的母親而讓她脆弱的心靈再受到折磨嗎?更何況希珀麗塔也是我的母親--她也是我惟一的母親。""噢,她是咱們倆的母親,"瑪蒂爾達哭喊著,"我們,我們,伊莎貝拉,我們對她怎麼尊重都不過分吧?""親愛的孩子們,"深受感動的希珀麗塔說,"你們的溫柔征服了我,可我卻不能為此作出讓步。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上帝、我們的父親或者丈夫才能為我們作出決定。那就先等等吧,看看曼弗雷德和弗雷德里克最後的決定。如果侯爵答應娶瑪蒂爾達,我知道她會同意的。上帝也許會阻止別的事,但不會阻止這件事。孩子,你覺得怎麼樣?"她說著,一邊看著跪在她面前淚如雨下的瑪蒂爾達,"可是不要,不要說不,我不願聽到一句令你父親不快的話。""噢,不要懷疑我的順從,不要懷疑我對您和他的絕對順從!"瑪蒂爾達說,"可是我,您是我最尊敬的女人,我體會到這樣的溫柔,這樣的善良,我怎麼能向最好的母親隱藏自己的想法呢?""你要說什麼?"伊莎貝拉顫抖著說,"瑪蒂爾達,說吧。""不,伊莎貝拉,"瑪蒂爾達說,"我對不起這位無與倫比的母親,如果我心底里藏著她不允許的想法--不,我已經冒犯了她,我已經讓一份未經她許可的情感闖入我的心裡,可我現在要放棄這份情感,在此我向上帝和母親發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希珀麗塔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命運又為我們準備了什麼新災難?你,一份情感!你,在這個就要毀滅的時刻!""噢,我明白自己所有的罪過,"瑪蒂爾達說,"如果我讓母親感到痛苦,我會痛恨自己,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珍愛的人。噢,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見他了!""伊莎貝拉,"希珀麗塔說,"你知道這個令人不快的秘密,到底是什麼,說!""什麼!"瑪蒂爾達說,"難道我令母親如此討厭,她甚至不願讓我親口說出自己的罪惡?噢,可憐的,可憐的瑪蒂爾達!""您太冷酷了,"伊莎貝拉對希珀麗塔說,"難道您忍心看到一顆善良的心如此痛苦嗎?難道你就不憐憫這種痛苦?""我不可憐我的孩子!"希珀麗塔說著挽住了瑪蒂爾達的胳膊,"噢,我知道她很善良,很純潔,很溫柔,很孝順。我原諒你,好孩子,你是我惟一的希望!"兩位小姐接著給希珀麗塔講述了她們兩人對西奧多的感情,以及伊莎貝拉想把他讓給瑪蒂爾達的事情。希珀麗塔責備她們過於輕率,並說她們的父親都不可能答應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窮光蛋,雖然他出身高貴。得知她們的感情近幾天才剛剛開始,而且西奧多幾乎對兩個人的感情還沒有什麼反應,希珀麗塔稍感安慰。她嚴肅地命令她們不許和他聯繫。瑪蒂爾達很快就答應了,而伊莎貝拉一心想撮合朋友和西奧多之間的好事,不能肯定不去見他,所以沒有說話。"我要去修道院,"希珀麗塔說,"做一些新的彌撒來消除這些災難。""噢,我的母親,"瑪蒂爾達說,"您要離開我們,去找避難所,給我父親一個機會來達到他邪惡的目的。哎呀!我跪著求您,請不要離開,難道您要讓我成為弗雷德里克的獵物嗎?我要和您一起去修道院。""安靜,我的孩子,"希珀麗塔說,"我馬上回來。我永遠不會拋棄你,除非那是天意,或者是為了你好。""不要騙我,"瑪蒂爾達說,"我不嫁給弗雷德里克,除非您命令我。哎呀!等待我的會是什麼呢?""為什麼這樣說?"希珀麗塔說道,"我已經答應你,我會回來的。""噢,我的母親,"瑪蒂爾達回答說,"救救我吧,您眉頭一皺,比我父親還要嚴肅百倍。我的心已經傷透了,只有您才能撫慰它。""別說了,"希珀麗塔說,"你一定不要再說了,瑪蒂爾達。""我可以離開西奧多,"她說,"可我必須和另一個人結婚嗎?讓我陪您去聖壇吧,讓我永遠與世隔絕吧。""你的命運在你父親手裡,"希珀麗塔說,"如果我的愛只是教你崇拜任何他不贊成的東西,那我可真白疼你了。再見!我的孩子,我要去為你祈禱。"希珀麗塔真正的目的是去找傑羅姆,雖然她心裡也許還是不想離婚。她以前經常勸曼弗雷德把公國交給別人,因為公國讓她脆弱的心靈時刻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這些想法一起湧來,反而讓她覺得和自己的丈夫分開並沒有那麼可怕。前一天晚上,傑羅姆離開城堡后,就嚴厲地責問兒子為什麼要對曼弗雷德說是他幫西奧多逃走的。西奧多說這是為了避免曼弗雷德懷疑瑪蒂爾達,他還說,傑羅姆聖潔的靈魂和品格會使他逃脫那個暴君的懲罰。發現兒子喜歡上了那個小姐,傑羅姆的心都快碎了,他讓兒子先去休息,並說早晨要用充足的理由說服他控制自己的這份情感。和伊莎貝拉一樣,西奧多也是剛剛見到自己的父親,還不能聽從長輩的意見來控制自己內心的衝動。他並不關心修士提供的理由,也不想聽從他的勸告。瑪蒂爾達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戰勝了對父親的感情。他興奮得整夜都沒有合眼,頭腦中滿是愛情。第二天晨禱以後,過了很久,他才想起父親的命令,連忙到阿方索的墓前去見他。"年輕人,"傑羅姆一看見他就說,"你的遲到令我感到不快。難道父親的命令就這麼沒有分量嗎?"西奧多編造了一個笨拙的借口,說自己睡過了頭。"你夢到誰了?"修士嚴厲地說。西奧多的臉紅了。"來,來,"修士接著說,"不體諒別人的年輕人,這可要不得。把這種罪惡的感情從你的心中趕走吧。""罪惡的感情!"西奧多叫了起來,"罪惡難道能和純潔的美麗以及高尚的謙遜聯繫在一起嗎?""喜歡上上帝要毀滅的東西,"修士答道,"是一種犯罪。暴君的家族在第三或第四代是要被徹底從世界上根除的。""難道上帝為了懲罰醜惡的罪行會傷害無辜的人嗎?"西奧多說,"美麗的瑪蒂爾達太完美了。""願上帝寬恕你,"傑羅姆打斷了他的話,"難道這麼快你就忘了殘暴的曼弗雷德對你的兩次判決了嗎?""我沒有忘記,父親,"西奧多說,"可他善良的女兒把我救了出來。我可以忘記別人對我的傷害,卻永遠不會忘記別人給我的恩惠。""曼弗雷德家族給你造成的傷害,"修士說,"遠遠超出了你的想像。先不要說話,看看這座神聖的雕像!在這大理石的墓穴中安放著阿方索先生的骨灰,他是一個道德上完美無缺的公爵,是人民的父親,是人類的自豪!跪下,任性的孩子,聽著,你的父親要講述一個可怕的故事,那將驅除你心中所有的柔情,只給你留下一顆神聖的復仇之心。阿方索,受苦受難的公爵!讓你不滿的靈魂威嚴地掃除這片混亂吧,當這些顫抖的嘴唇--啊!誰來了?""最不幸的女人,"希珀麗塔插嘴說道,"神甫,您有空兒嗎?這裡怎麼跪著個年輕人?你們為什麼都很驚恐?為什麼你們會在這個神聖的墓前?--唉,難道你們看到什麼了?""我們正在向上帝祈禱,"修士有些慌亂地說,"結束這個教區的悲劇。跟我們一起祈禱吧,太太,您完美的靈魂也許能消除這些日子裡對你們家可怕的報應。""我一直祈求上帝能消除它們,"虔誠的太太說道,"您知道,我一輩子都在為我的丈夫和孩子們祈禱。一個,唉!已經離開了我,但願上帝能讓可憐的瑪蒂爾達平安!神甫,請您為她求求情。""每個人都會祝福她!"西奧多興奮地叫了起來。"住嘴,魯莽的年輕人,"傑羅姆說,"您,溫柔的太太,無法與上帝的權力對抗。上帝給您的,上帝還會取走,以他神聖的名義禱告吧,服從他的判決吧。""我已經夠虔誠的了,"希珀麗塔說,"難道他不放過我惟一的安慰嗎?難道瑪蒂爾達也一定要死去嗎?--啊,神甫,我來--請您的兒子迴避一下。我的話只對您一個人講。""願上帝保佑您實現所有的願望,高貴的太太!"西奧多說著走了。傑羅姆皺起了眉頭。然後希珀麗塔把自己給曼弗雷德提的建議、曼弗雷德的贊同、瑪蒂爾達的痛苦以及曼弗雷德已經去和弗雷德里克商量這件事等等一切都告訴了修士。傑羅姆無法掩飾自己的不快,不過他只是說,弗雷德里克與阿方索的血緣關係是最近的,這次來是為了索取繼承權,他不可能與篡位者聯姻。可是最令修士困惑的是希珀麗塔說她不準備反對離婚,並詢問像她這樣順從是否合法。修士急著想給她些忠告,沒有解釋他對曼弗雷德要娶伊莎貝拉這件事的厭惡,就用最令人驚恐的語言描述她的罪惡,說她如果同意這件事,她將會遭到天譴。傑羅姆還用最嚴厲的詞句命令她一定要對這樣的企圖表示極為憤慨並堅決反對。與此同時,曼弗雷德向弗雷德里克挑明了自己的目的,並建議兩人互相娶對方的女兒。那個軟弱的公爵被瑪蒂爾達的美麗迷住了,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他忘記了對曼弗雷德的敵意,覺得用武力驅逐曼弗雷德的希望極為渺茫,認為即使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這個暴君,他們的子女也不可能繼承公國,自己通過與瑪蒂爾達結婚,倒可以繼承王位。他對這個建議的反對是軟弱無力的,說如果希珀麗塔同意離婚,他就答應公爵的條件。曼弗雷德對此打了包票。公爵為自己的成功感到非常高興,這樣,他就可以有很多兒子了。想到這一點,他不願再拖延時間,就衝進了妻子的房間,想強迫她同意離婚。得知她去了修道院,他很生氣。他想,也許伊莎貝拉已經將自己的目的告訴了希珀麗塔,她到修道院去是不是想留在那兒,直到能阻止他們離婚。他對傑羅姆的懷疑讓他覺得那個修士不但會反駁他的觀點,而且還可能建議希珀麗塔躲進避難所。為了儘快揭開這個謎團,並阻止希珀麗塔的計劃成功,曼弗雷德急忙趕往修道院。他到的時候,修士正急切地勸說希珀麗塔永遠不要同意離婚。"女士,"曼弗雷德說,"你來這兒幹什麼?為什麼不等我從侯爵那兒回來?""我來這兒是為你們的會談祈禱。"希珀麗塔回答說。"我的會談不要修士來干涉,"曼弗雷德說,"這麼多人,你為什麼偏要找這個老叛徒來商量呢?""不敬的公爵!"傑羅姆說,"你怎麼能在聖壇前侮辱上帝的僕人?--可是,曼弗雷德,你邪惡的計劃已經被人知道了。上帝和這個善良的女士已經知道了--不,不要皺眉頭,公爵。教會鄙視你的威脅。她的斥責將超過你的憤怒。在知道她的判決之前,你敢為了邪惡的目的離婚嗎?我現在把她的詛咒加在你的頭上。""大膽的叛徒!"曼弗雷德說,極力掩飾著對修士話語的畏懼,"你敢威脅你法定的公爵嗎?""你不是法定的公爵,"傑羅姆說,"你不是公爵--去吧,去和弗雷德里克討論你的計劃吧,當這些都完成--""已經完成了,"曼弗雷德說,"弗雷德里克答應娶瑪蒂爾達,同意放棄他的要求,除非我沒有兒子。"他正說著,突然有三滴血從阿方索雕像的鼻子里滴了下來。曼弗雷德臉色變得蒼白,希珀麗塔則跪了下去。"看吧!"修士說,"記住這個啟示吧,阿方索家族的血永遠不會與曼弗雷德家族的混合!""我高尚的老爺,"希珀麗塔說,"讓我們服從天意吧。不要以為你溫順的妻子會反對您的權威。我只聽從丈夫和教會的指示。讓我們到那個偉大的法庭去請求裁決吧。是否斷絕我們的關係並不取決於我們。如果教會許可我們離婚,那就離吧--不用幾年,我的痛苦就會過去的。去哪兒能比在這聖壇的腳下,在為您和瑪蒂爾達的安全進行祈禱中度日更好呢?""那麼你就不該留在這裡,"曼弗雷德說道,"跟我回城堡去,在那兒,我將用合適的方法來離婚。但是這個愛管閑事的修士不能去,我好客的屋檐下永遠不會接待一個叛徒--和閣下的後代,"他接著說,"我把他從我的領地上流放。我認為他不值得尊敬,教會也不會保護他。無論是誰娶了伊莎貝拉,都不會是福爾肯納拉神甫突然冒出來的兒子。""他們突然出現,"修士說,"成了合法的公爵,可是他們像草一樣枯萎,他們的領地將不再記得他們。"曼弗雷德輕蔑地看了看修士,讓希珀麗塔先走,可是在教堂門口,他低聲吩咐一個僕人藏在修道院里,如果城堡里有什麼人來到修道院就馬上通知他。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