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蛟室圍青草,龍堆擁白沙。護江盤古木,迎棹舞神鴉。」
蘇峻轉身,口中長吟,清越的聲音傾覆全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在場諸生都是通過了府試,距離秀才功名只有一步之遙的俊彥,無論文采如何,品鑒的眼光還是有的。
蘇峻這半闕詩一出口,頓時驚艷了全場。
非但場上諸生為之動容,就連一直冷眼旁觀這場鬧劇的王舉人和蘇適,也不由向蘇峻投來關注的目光。
「且慢!」
就在此時,席間驟然響起一聲大喝,原來正是邀請蘇峻參加文宴的江生。
只見江生大喝一聲,不顧眾人對他投以不滿的眼神,臉色漲紅地對著上席躬身行禮,激動地說道。
「王前輩,大宗師見諒,不知能否賜予紙筆,讓晚生記錄下這上佳之作。」
此言一出,場內諸生頓時恍然,旋即便有人一起鼓噪道。
「這位兄台真知灼見,正該如此。」
「懇請王前輩,大宗師賜下紙筆,好讓我等共襄盛舉。」
見此情形,蘇峻不由在心底暗笑:杜詩聖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就在此時,王舉人在徵詢過蘇適之後,卻是離席走到蘇峻的跟前,溫和地問道。
「蘇小友可有疑難?」
說著又環視一圈,道:「詩賦之靈感,在於一氣呵成,諸生可不能讓這傳世佳作胎死腹中喲。」
在場諸生不乏報此晦暗心思之人,聽得王舉人這話盡皆吶吶無言,不敢再鼓噪。
蘇峻聞言卻露出一絲感激之情,朝著王舉人躬身行禮道:「王前輩拳拳愛護之心,晚生感激不盡,沒關係的。」
蘇峻這是慷杜詩聖之慨,哪裡有什麼靈感斷絕的說話,自然是樂得作一個順水人情啦。
「善。」
當即,王舉人便讓侍女撤去酒席,一一為諸生奉上文房四寶。
諸事妥當,方才對蘇峻說道:「蘇小友,請了。」
蘇峻一看,只見有侍女推上一面空白的屏風,還有侍女奉著研磨好的筆墨侍立一旁。
當即,蘇峻也不客套,拱手四方作揖后,執起狼毫,蘸滿了濃墨,在屏風上一揮而就。
蛟室圍青草,龍堆擁白沙。護江盤古木,迎棹舞神鴉。
筆力剛勁,力透紙背,正是先前那半闕詩篇。
緊接著,蘇峻便又長吟著揮毫寫下下半闕:破浪南風正,收帆畏日斜,雲山千萬疊,底處上仙槎。
「蛟室圍青草,龍堆擁白沙……好詩,不知此佳作可有名字?」
王舉人口中咀嚼著杜詩聖這篇名流千古的《舟泛洞庭》,微笑著問道。
蘇峻聞言也是上道,連忙道:「倉促之作,尚未命名,還請王前輩斧正。」
王舉人聞言眼中露出欣賞的神色,沉吟著正要開口,卻突然聽到穩坐在上席的威嚴老者不無調侃地說道。
「就叫《題王文卿子丑文宴》吧,滿足一下王文卿那想要沾光的虛榮心。」
「我這點小心思,文山前輩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呢?」
王舉人聞言不惱反喜,笑吟吟地朝威嚴老者作揖求饒道:「晚輩再怎麼沾光,也比不上你蘇文宗啊,這可是祖上就註定了的。」
說著,王舉人又對蘇峻說道:「還不上前拜見文山前輩?」
蘇峻聞言乖巧地行至威嚴老者的座前,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恭謹地說道:「晚生蘇峻,拜見大宗師。」
「蘇峻,你今年才十五吧?可有表字?」
蘇峻聞言心中一凜,沒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經傳到了蘇適的耳中,想必是因為此前與清水河神的糾葛了。
心中想著,蘇峻卻是打蛇隨棍上,恭謹行禮道:「尚未表字,請大宗師賜字。」
「聽聞你曾以一口浩然之氣將淫汜邪神喝退,那便以浩然正氣為題,做一篇詩賦來聽聽吧。」
威嚴老者神色淡淡,道:「若是再有佳作,我便替你行冠禮又何妨?」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一瞬間,無數艷羨的眼神便如釘子般朝著蘇峻的背後攢刺而來。
行冠禮可是師長替門下弟子所做之事,大宗師此言一出,不啻於是給了蘇峻一個拜入大宗師門下的承諾。
大宗師的青睞何其難得?這簡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甚至有人不無陰暗地想道:那李生莫非真的是此子請來的托?
一念及此,環顧叫卻發現李普早已趁亂掩面而逃,拂袖離席了。
…………
相對於諸生的艷羨,王舉人心中卻更是震驚。
其他諸生不清楚,他卻是知道養出一口浩然氣意味著什麼的。
儒門真傳啊。
若是蘇峻果真已經養出了一口浩然氣,王舉人倒是覺得此番是被蘇適撿了個大便宜了。
蘇峻聞言心中一喜,當即滿口應下此事,心中浮現出一篇驚天動地的華章來。
考教我?
小心嚇死你!
一念及此,蘇峻也不遲疑,賣弄,當即鋪開一張白紙,執起一桿狼毫,道:「晚生見大宗師,心中忽有所感,得一殘章,還請大宗師斧正。」
說吧,奮筆疾書,一篇華章在他手下一揮而就。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隨著蘇峻最後一筆落下,一絲絲純白的氣息從字跡上噴涌而出,絲絲繚繞,越來越濃。
最後更是綻放出毫光,凝聚成一個個斗大的文字,沖霄而起,彷彿是華章脫離了白紙的束縛,憑空漂浮在其上。
文氣感應,錦繡華章。
良久之後,蘇適方才澀然開口,充滿了惋惜之意。
「為詩足矣,為賦則缺,可有名字?」
蘇峻聞言卻不再奉承,道:「有名,《正氣歌》!」
「倒也貼切,只是意猶未盡,可有後續?」
蘇峻苦笑一聲,道:「偶有所得,實在是文思枯竭,難以接續了。」
開什麼玩笑,再抄就穿幫了啊。
「可惜了。」
蘇適滿臉惋惜,搖頭輕嘆道:「若是完整,汝可憑此奠定大儒根基,可惜啊。」
說著,蘇適復又問道:「果真沒了?」
看著他那殷切的神情,蘇峻心中一動,咬牙道:「倒是有隻言片語,卻是難以為繼,不成體系。」
說著,不等蘇適催促,便又提筆揮毫,寫下一行大字。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
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欲抒胸中意,隸也實不力。
寫罷,蘇長生黯然投筆,冷汗淋漓,一副虛脫的樣子。
「欲抒胸中意?這句差了點意思。」蘇適見此也不強求,惋惜地輕嘆一句。
蘇峻聞言卻不由在心中腹誹:老匹夫,好毒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