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檔案(十)(2)
這天下午,全寶山挑著桑皮來到渡口,小屋裡沒有人,老人等了一陣,便將桑皮挑上了渡船。渡船老人認得全寶山,問道:「你的條子呢?」全寶山抱怨說:「他們要收錢,小屋裡就不能離開人,我等了老大一陣,連鬼都沒看見。」渡船老人為難地說:「他們要是看見了,我這一個月的工錢又沒有了。」「他們的心肝也太黑了,在山上挖點中藥材賣,與他們有什麼相干。一塊錢抽三角,他們還不願坐那裡守著。我家裡還欠鄉政府一百二十塊錢的集資款,李書記坐在家裡等著要,不然我也不著急的。」一擔中藥材有五十多斤重,全寶山早已累得氣喘吁吁,將衣服也脫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身子。肋骨被汗水一淋,一根一根就顯得更加突兀起來,老人喘了一陣氣,說:「你我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這個世界的事也看得多了。日子真的難過了。」渡船老人說:「我們苦藤河鄉和人家連山鎮只一河之隔,收的費就大不一樣。人家連山鎮的人擺攤子一天只交一塊錢的費,賺再多的錢政府也不要。我們苦藤河鄉越是窮,收的費卻越多,賣中藥材收百分之三十,賣木材是四六分成。把木材從山上砍伐下來,再搬運出山,一個立方少說也要三十個勞動日,腳板皮走出了血泡,賣得三百來塊錢,鄉企業辦抽去一百多塊,農民也只得百多塊,真的划不來呀。」「賣木材抽山價錢,賣中藥材抽山價錢,這些東西是山裡長出來的,要抽我們也沒地方說理了。養雞養鴨,與他們有什麼相干?要收家禽家畜費,你說有道理沒道理?年輕人外出打工,要收擔保費、平安費、管理費,他們管理什麼了?這些年輕人在外面打工,他們坐在鄉政府能擔保他們平安么?村裡人吵架打架,他們也要收費,說是收什麼調解費。縣裡來的那個副縣長說是不收這些費,農村扯皮打架的事就沒辦法管了,收了費,就沒人扯皮打架了。你說說,這個縣太爺說的是不是人話?你老頭子在這裡渡船,渡船錢也要交企業辦。如今過河費從一角漲到三角,你的工錢卻一分不加。把老百姓的血汗錢全部收去讓他們吃喝嫖賭,真的要遭天雷劈的啊。」渡船老人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這幾天鄉政府又要下文下去,說是還要加收什麼人丁費和婚嫁喜酒費哩。」兩位老人說著話,渡船就慢慢地穿過激流,向對岸駛去。沒料到船剛靠岸的時候,匡興義卻從連山鎮渡口走下來。不知在哪裡喝多了酒,馬臉中間的大蒜鼻被酒精燒得像一隻爛紅的牛角辣,走路歪歪倒倒的樣子。全寶山見他來了,一邊挑著桑皮下了船,一邊說:「匡會計,你去河那邊了呀,我在開票房門前等了好久,也沒看見你。我回來就交山價費。李書記住在我們村等著交集資款的。」匡興義兩隻被酒精燒紅的眼珠子就瞪圓了:「我要是沒有碰上你呢,山價費不是就逃脫了?」全寶山爭辯道:「我沒有想不交山價費,是你們不在嘛。」「誰能證明你沒有逃費的想法?你過去就逃過費。」匡興義兩手叉著腰,雙腳跨開,一臉被酒精燒紅的肉皮抽動著,「今天終於被老子抓住了呀。把桑皮挑回去,交了罰款再說。」過後,匡興義指著渡船老人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傢伙,偷偷渡他們過河,從中得了多少好處費,要從實招來。不然,兩個月別指望給你發渡船工資。」全寶山說:「這點桑皮,總共才能賣多少錢,還要罰款呀。我這麼一把年紀了,上山挖點中藥材不容易。不是李書記催款催得急,我一定會在開票房等你的。」「少跟老子廢話,」匡興義伸手扯住全寶山的挑子,只一推,全寶山連著打了幾個趔趄,連人帶挑子一塊摔倒在地上了。「你他媽的還跟老子發潑呀,蹲在地上就不起來了。」抬起腳,狠狠地朝桑皮擔子踢過去,就將桑皮踢下河去了。全寶山因為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挑著五十多斤的擔子走了七八里山路,早已累得不行了,半天沒有從地上爬起來,急得大喊:「我的桑皮流走了,我的桑皮流走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