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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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九月,雨一直下著,綿亘森寒,太陽躲了起來,只有一些鉛灰色的光線在天際畏畏縮縮地伸出觸角,白天和夜晚界線模糊,曖昧不明。室外的體育課被迫取消,體育委員在器械室領取了象棋、跳子棋、陸戰棋,大家充分享受著這難能可貴的四十五分鐘。
剛開學召開動員大會,年級組長聳人聽聞地描述了高中生活的堅苦卓絕,口沫橫飛地要求大家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他說高考是殘酷的,是一個小口徑漏斗,穿過去的是精華,被擋住的是殘渣。人的優勝劣汰在此一舉。大家都要爭當精華,我想沒人願意當殘渣吧?陳爽在台下輕蔑地一笑,駱章聽他鄙夷地說,屁,他老婆開小賣部的,小學怕還沒畢業呢,照他的論調也該是殘渣了?陳爽伏在駱章耳邊又說,娶殘渣當老婆的人自己多半也差不離,要不怎麼說物以類聚呢!
年級組長姓丁,講授歷史,近視加遠視。一個人怎麼可能既是近視又是遠視?這讓駱章覺得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丁老師的上衣口袋裡裝著兩付眼鏡,他平時不戴眼鏡,在他需要時這兩付眼鏡便各司其職大顯神通。
那天丁老師不斷地戴上眼鏡又摘下眼鏡,像在表演雜耍。他的動員工作效果顯著,有個女孩在台下說多可怕,丁老師為我們描述了一個地獄,一想到要這樣熬三年,還不一定能熬出頭,真想哭。
想哭現在哭,丁老師沉重而幽默地說,哭過之後就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這場衝殺之中,因為從今以後你們再也沒有工夫想到哭了。
駱章坐在窗邊,想起丁老師最後的一句話。簾外雨瀟瀟,樣槐樹的樹葉像枯萎的蝴蝶,在雨中下得比雨還急。這些話都是真的嗎?高中生活真的如此恐怖?駱章把目光從雨簾中拉回來,同學們棋下得如火如荼,有人耍賴皮,軟磨硬泡地要求悔一步棋。他們都已困在了丁老師所說的漏斗之中,後悔徒勞無益。駱章打開課本,如果一切所言不虛,那麼現在就該爭分奪秒策馬揚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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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中恢復了最初的作息制度,因為有了公船,渡江的安全係數得以提高,從初一到高三都要上夜自習。下午放學之後,除家住學校附近的同學之外,沒人回家,在學校食堂隨便將就一頓。
夜自習,任課老師偶爾到教室里轉一圈。老師在的時候教室鴉雀無聲,老師一走教室頓時熱鬧起來,大家都在說話,有的討論練習,但更多的不過是借吹牛打發時間。他們一貫如此,駱章不知道他們打哪兒來那麼多話題,他們就不能自覺地安靜一下。丁老師對高中生活的描述只暫時地震懾了他們,真正身臨其境了卻不是那麼回事。高考還遠著呢,在遙不可及的明天,正如人們一貫表現的那樣,危機迫在眉睫才能算作危機,否則就該當作蛛絲輕輕抹去。
日光燈嗡嗡地發出強烈而慘白的光芒,駱章長久地埋首書堆,眼鏡又酸又澀,那些黑色的印刷字體變得朦朧。這種情況時有發生,駱章覺得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閉上雙眼掐掐睛明穴,課本上的五號字又恢復了清晰。同學們不知道三年的時光並不漫長,光陰最經不起虛度,彈指即芳華,匆匆太匆匆,如果在靜夜聆聽鐘錶走動的秒針,你就知道丁老師並非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