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內外(1)
等忙過了夏天,經緯萬端的事情慢慢都有了頭緒。除了極少數耿直到十二分的人,依舊不能釋懷之外,絕大部分的人已經順應了「新朝」。子晟回想起從初封白帝起,十幾年來風風雨雨,到現在終於沒有了「一人之下」的約束,人生在世,什麼叫快意?這就是!詔令既出,無敢不從,其中的滋味,確實是說不出的舒暢。初時常常泛起的一點內疚,在權柄在握的得意中,也就不再被想起了。這天有點空閑,便吩咐:「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沒有?」黎順知道他的心思,上前一步笑著問:「要傳王妃來么?」白帝此時,又從侍妾中揀了兩個可心的,也封作側妃,但下人們已有默契,一說「王妃」,必定指的是虞妃。果然子晟笑著點頭:「好。」想想又說:「把邯翊、玄翀和瑤英都叫來。」快心無比的一頓晚膳用過,瑤英和玄翀先由乳娘帶著回去歇息,邯翊留下,同著青梅一起,陪子晟說話。子晟這天心情極其舒暢,把從臣下那裡聽來,天南海北的趣事說了幾樁,忽然又提起:「青梅,你還記得那年在豐山,你唱的那個歌么?」青梅臉微微一紅,有點羞窘地,瞟了邯翊一眼,點點頭說:「多少年前的事情,王爺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來了?」子晟闔著眼,挺愜意地:「那時我跟你說過的事情,現在我可算能騰出手來辦一辦了。」青梅想了一會,才明白他說的是天凡兩界的事情。「那,要怎麼辦啊?」子晟想了一會,笑了:「這,說了你也不明白。也不能急,一點一點來,反正不能總讓天人把什麼好事都佔了,那是早晚有天要天下大亂的。」青梅是不明白,只覺得是件好事,便也很舒心地跟著笑。邯翊卻聽得很留意,這時忽然插了句:「其實要辦了天凡兩界的事也不難。」子晟瞿地睜開眼,看著邯翊,哼了一聲:「口氣不小。你倒說說看,怎麼辦?」「這還不容易?斷了天梯,毀了接引塔,從此天凡兩隔,那才是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的辦法。」邯翊一口氣說出來,連青梅也聽變了臉色。「翊兒!」她責備地叫了他一聲,又擔心地看看子晟,怕他發怒。子晟卻沒有生氣,臉上顯得若有所思。過了一會,淡淡地說:「果然如此,你就是扔了半壁江山——你就不怕天下人的口舌?不怕將來九泉之下不能見列祖列宗?」邯翊僵了一會,依舊倔強地揚起臉來:「我不怕。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子晟木著臉,瞪著他看。看得青梅微微發慌,準備要勸一勸,子晟卻又「撲哧」一聲笑了,舒了口氣,說:「翊兒,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該學起來。做事這麼風風火火地,想什麼就是什麼,真是好辦法也叫你辦壞了。」邯翊眨著眼睛,不大明白的模樣。子晟想了想,吩咐一聲:「沏一杯熱茶、再倒一杯涼水來。」青梅猜不透他要做什麼,但知道他沒有生氣,便笑著看。一時茶水都端來了。子晟說:「翊兒,你先喝一口涼水。」邯翊依言喝了一口。「覺得如何?」邯翊猶豫著,說:「沒覺得怎樣,就是一口涼水。」子晟笑笑,指著茶盞說:「你再喝一口熱茶。」茶水還燙,邯翊端著吹了吹,勉強喝了一口。子晟不容他想,又吩咐:「你再喝涼水。」這回水一入口,邯翊就皺起眉來,緩了緩,才說出句:「好涼!」子晟含笑看著他:「你明白了么?」邯翊一怔,隨即恍悟過來。「我明白了。」他極興奮地,「本來這涼水也不算太涼,可是我喝了熱茶,嘴裡還是熱的,再去喝它,就覺得特別涼了。」「對了。」子晟深為嘉許地看他一眼,慢慢地點頭:「行事也是一樣的道理。本來是件好事,可是人若已經習慣了另一面,猛一變故,好事也就不覺得是好事了。所以,就要像這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涼水兌到熱茶里,那才是為君之道,你懂了么?」「我懂了。」邯翊大聲回答。頓了頓,又說:「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就像我想的斷開天凡兩界的法子,要怎麼樣才算是一點一點把涼水兌到熱茶里呢?」「還提這回事!」子晟斷喝了一句。邯翊低了頭,臉上的神情卻不甚甘心。子晟嘆了口氣,說:「翊兒,天凡兩界一斷就萬難再合。你不知天高地厚,說了也就算了。可是從今以後,這個念頭永不能再存,知道么?」邯翊抬起頭,彷彿還要爭辯,青梅趕緊輕輕一推他。「是。」他終於點頭,「我記住了。」「翊兒,你聰明是足夠的,只要能戒了焦躁的毛病……」子晟話沒有說完,忽然心裡一動,抬眼看著他:「這樣,我給你個機會,叫你治理一塊地方,你敢不敢去?」「敢去!」邯翊興奮地,挺了挺胸。但忽又露出困惑的神情:「父王要我治理哪裡?」「東府。」「王爺!」邯翊未及答話,青梅先忍不住了:「王爺不是認真的吧?」說著,看了邯翊一眼,意思他還是個孩子。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