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T的身世(5)
但也有一些,聞風而動,精神大振。這些,都是與白帝有嫌隙的人,平時自然而然都湊在一起,這時更是熱於談論。其中以一個叫沈伯棠的司諫,最為起勁。此人志大才疏,卻極想借這個機會,好好地做篇文章,以為沽名釣譽。所以,言語之間有所流露,而對於這班人來說,也是正中下懷。因為剛好可以借他的手,來探一探天帝的意旨。於是三言兩語,就鼓動起他來,果然竭盡所能,洋洋洒洒做了足有上萬言的一封奏摺。謄好之後,自己也甚是得意,隔日便遞了上去。通常參白帝的奏摺,有三種辦法,一是明發駁回,二是留中不發,第三種是交樞密廷議,這就是要議罪了,而白帝聖眷優渥,當然是從來用不到。但這一次,出乎意料地,三種辦法都不用,只交待了一句話:「交西帝自己看。」這一來不但臣下不明白,連子晟也是摸不著頭腦。滿腹狐疑地接過來一翻,登時勃然變色。裡面所指之事,大抵是偏私、驕盈、僭越,然而雞零狗碎,十之七八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甚至連帷薄不修的話,都瞠然上了奏摺!子晟把臉都氣白了,忍了幾忍,終於沒有忍住,拍案而起,「啪」地一聲,把奏摺甩到了地上:「混賬東西——」匡郢正在他面前,見此情形,連忙把話攔上,同時提醒子晟:「王爺!天帝既然叫王爺看,王爺還是該寫個回奏的摺子。」這是禮數,不管服氣不服氣,總要有一個表示檢討的態度。子晟一動不動地僵立著,過了好一會,才慢慢伸出手去,黎順忙把摺子揀起來遞給他。子晟沉著臉,又翻了一翻,忽然冷笑道:「這樣的東西,難道還要我認錯?」匡郢並不清楚裡面寫了什麼,但想必不是好話。正思忖著如何勸解,卻見子晟已經坐回書桌後面,開始奮筆疾書。這樣在氣頭上,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匡郢難以開口勸阻,心知不妙,忙向黎順使了個眼色,意思要他找胡山來說話。自己一揖退了出來,徑直去找石長德等人商議。胡山到書房的時候,子晟已經寫了一大篇,見他進來,一語不發地揀起桌上的奏摺,拋到他面前。胡山打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合上,想了良久,有了思路。於是先往兩旁吩咐一聲:「你們都下去。」內侍們退出,胡山合上書房的門,這才轉回身來說:「王爺,天帝這是不想辦啊……」「還不如辦!」子晟怫然抬頭:「就算賜下一杯鴆酒,也好過弄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來羞辱我。你看看——」子晟伸手在桌上翻了一翻,才想起那奏摺還在胡山手裡,便神色陰沉地又拿起筆來。這就是意氣用事了。胡山很不以為然地,準備說幾句重話。然而還沒有開口,子晟臉上神情卻又變過了,變得若有所思地,放下筆,抬起頭說了一句:「先生方才那句話錯了。」「怎麼?」「祖皇不是不想辦我,只不過他不想拿掉我,或者說,現在他不想拿掉我。此時我如果低頭認錯,我敢說必定還有下文。最後的結果,大約不外是革掉我的帝位。」忽然之間,語氣平和,彷彿一絲怒氣也沒有,倒讓胡山怔了一怔。但是隨即想到子晟已有打算,所以默然不語,靜待下文。子晟說:「倘若叫我再以白王的身份領朝政,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到了那個時候,只怕假廢也就成了真廢。」頓了一頓,見胡山凝神細聽,便又說:「祖皇必是料定,第一個摺子是試探,無關痛癢的事情拿來作起頭文章正好。可是他大概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貨色!」說著,笑了笑:「這麼份摺子,拿來辦是個笑話,不拿來辦,好好的開篇就沒有了下文。所以,只能用這個辦法,叫我自己看。只要我謝罪的摺子一上,事情就順理成章。可是,我如果不上呢?」胡山慢慢地吸了一口氣,他有些明白了子晟的意思。「這辦法我跟栗王學來的。」子晟站起來,踱了幾步,又說:「眼下我是沒有路,可是亂一亂這個局,或者就有路能看得出來了。」「但,」胡山提醒他:「這麼做,很險。」「是。」子晟點一點頭,語氣微微一轉,很沉著地說:「但祖皇行事一向冷靜。我押的,就是這一樣。」「不過,」說到這裡,忽然又笑了笑,彷彿很輕鬆地說:「要是祖皇真的動了怒,胡先生,那咱們就回北荒去做田舍翁吧。」倘然如此,是連田舍翁,也必定做不成的。從這句話,胡山聽出來他真實的想法,其實還是有些流於意氣。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相信,還是不情願相信,子晟到現在仍然不以為天帝真的能夠「捨得」了他。然而為了這樣賭一口氣,要帶來多大的波瀾變化?又要牽連多少人的功名得失?胡山又不以為然了。正轉著念,只見子晟笑容一斂,輕喟著說:「我只希望,這件事情不要拖得太久。日久生變,非天下人之福吶……」因為有這句話,胡山打消了勸說的念頭,只是一揖,表示大計已定。然而相比他們兩人,其他的人是要苦悶得多了。尤其是白帝的親信,像匡郢、徐繼洙幾個,心知身家都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一垮,他們也跟著就垮。所以一聽到胡山送來的消息,說是沒有說服白帝,幾個人都大失常態。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