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魂湯
第4章:安魂湯
說也奇怪,讓徐四這麼一念叨,棺頭左首那個漢子直起了腰板兒,明顯鬆了口氣,看著徐四的眼神變得異常恭敬。
徐四轉身又撒了一把紙錢,喊道:「孝子領路,親朋相送,閑人退避,送……」
經了剛才的事兒,再加上徐四的話,幾個平時跟伢子娘有過節的女人都躲回家裡去了。
山伢子抱著牌位走在頭裡,哭得撕心裂肺,好在一路上安穩,再沒出過什麼差錯,趕在吉時入了土,山伢子又在墳前磕頭嚎喪。
墳頭上起了個小旋風,忽忽悠悠的轉著,徐四跪了下來,說道:「死者為大,嫂子,安心的去吧,不管是伢子命硬,還是你命該如此,這輩子你算是走到頭兒了,再這麼糾纏下去,對誰都不好,聽我一句勸,給來世積點兒福報吧。」
墳頭兒上的小旋風猛地轉了起來,發出輕微的嗚咽聲,送葬的人都覺得后脖梗子發涼,徐四又說道:「伢子踏實,孝順,你就放心吧。」
小旋風忽地散了,山伢子心裡突然莫名的生疼,放聲哭嚎:「娘啊……」
當天晚上,山伢子跟著徐四回到了食味小廚,門口兒有人等著,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大爺,頭髮鬍子都已經花白,沖著徐四樂呵呵地說道:「可回來了,昨天晚上我等了一個多鐘頭,就想吃你煮的大肉面。」
徐四答應道:「您老再等會兒,我把摩托停後面去。」
「去吧去吧。」老大爺笑眯眯地,看著山伢子問道:「這是誰呀?」
徐四頭也不回地答道:「新收的小夥計。」
山伢子低著頭,跟著徐四去了後院兒。
開門兒生灶,徐四讓山伢子去燒水,然後問老大爺:「大肉面?」
「大肉面。」老大爺挨著門兒坐下,一臉笑容。
徐四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進了后廚,山伢子往鍋里填水,然後打著了火,看著徐四拿出一塊兒面在案板上揉,揉到鍋里的水翻了花,幾下扯成筷子頭粗細的麵條,攥著一頭兒掐下來丟進鍋里。
煮了一分鐘,掏出來過了涼水,扣進碗里,舀一勺兒高湯,夾兩大片子五花兒肉,撒一把蔥花兒,添一勺辣子,點三滴醋,然後說道:「給老爺子端過去,小心別燙著,手別碰碗口。」
山伢子咽了下口水,把碗捧到食盤裡,端起來往外走,剛走兩步就停下,眼睛盯著碗不敢動,因為碗里的湯忽悠忽悠的要灑出來。
徐四也不理他,自顧自的悶頭兒準備食材。
山伢子端著架子,一步一停地把面端到了老大爺的桌兒上,往上放時不敢彎腰,叉著腿往下扎馬步兒,等把食盤放下,想把碗端出來時,碗已經燙得不能碰了。
老大爺呵呵一笑,說道:「別端了,我就這樣吃吧。」
徐四在裡面說道:「不成,把食盤兒給我拿回來,我還得用吶。」
山伢子咬著牙伸手去端碗,老大爺說道:「我來。」
徐四挑簾出來,看著老大爺說道:「今天你老幫這孩子端了碗,將來你老能幫他安身立命嗎?」
老大爺笑呵呵地說道:「徐四,用不著一上來就這麼難吧?你這湯盛的就快平著碗口了,這什麼事兒不都得由淺入深,由易到難嗎?一上來就這樣,你著的是什麼急呀?」
山伢子是老實,可人並不傻,從兩人的對話中,山伢子聽出來了,四叔這是在訓練他,湯盛得多,手就要穩,手不穩就走得慢,走得慢到了桌邊碗就燙,原來當夥計也得有功夫才行。
徐四走過來把碗端起來放到老大爺面前,說道:「你老說得在理,快吃吧,時候兒不早了。」
「是啊。」老大爺笑呵呵的點頭,拿了雙筷子,低下頭就著碗邊兒嘬了口湯,砸吧了兩下嘴才說道:「香啊,這輩子沖這碗面也值了。」
山伢子躲到了后廚,因為看著那碗面,他就忍不住咽口水。山伢子也搞不懂,為什麼這碗面這麼香?不就是麵條上面放了兩片子肉嗎?娘活著的時候兒也常擀麵條兒,打鹵兒也放肉。
一想起娘,山伢子就把面的事兒丟在腦後了,心裡又開始難受。
徐四低聲說道:「慶山,四叔我不摳兒,如果只是單純的一碗面,天天給你吃都行,但那碗面的食材不一樣,是給快死的人吃的。」
山伢子愕然張大了眼睛,他雖然沒有問,但他的表情就是在問。
徐四跟他說,要死的人,或多或少都會留戀塵世,不願意離開,這種就叫做『執念』,就像山伢子的娘一樣,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徐四指了一下盛湯的小鍋,又說道:「記住,這叫安魂湯,只給快死的人吃,吃完之後會心滿意足的上路,不會像你娘那樣鬧騰。」
「哦。」山伢子傻愣愣地答應。
老大爺在外面喊:「徐四,錢放桌兒上了。」
山伢子出來,看到老大爺已經拉開了門準備出去,山伢子很想說句什麼話,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合適,就低著頭去收碗,卻看到一碗面幾乎沒怎麼動筷子。
徐四站在櫃檯里說道:「你老好走啊。」
老大爺頭也不回地答道:「謝了,有緣再見吧。」
老大爺走了,徐四讓山伢子拿塑料袋兒把面裝上,扔到外面的垃圾筒里。山伢子明白了,為什麼他頭天來時,四叔不讓他撿垃圾筒里的飯菜吃。
小飯館兒的生意很清淡,老大爺走了之後,直到凌晨一點多才又來了一位女客人,穿著漂亮的玫瑰紅旗袍,梳著短髮,左耳邊插著一朵白里透粉的小花兒。
看到女人的那一刻,山伢子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低著頭站在,等著女人說話。
女人走過山伢子身邊,山伢子跟著轉身,女人停住腳,看著山伢子。
感覺到她的目光,山伢子把頭低得更深,心開始撲通撲通的跳,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女人就近坐了下來,說道:「我要一碗蔥油麵。」
「嗯。」山伢子答應一聲,走進后廚對徐四說道:「四叔,一碗蔥油麵。」
外面的女人問道:「徐四,這孩子是夥計還是徒弟?」
徐四答道:「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