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笑是因為覺得、覺得……」柳嫿貞一邊思考著要怎麽說,一邊朝樓洛書打眼色,這廝眼下就會在一旁看她熱鬧,都不知道要幫忙解一下圍的嗎。
「覺得什麽?」周文仁被她弄得有些不耐煩了,追問道。
柳嫿貞給樓洛書打眼色,樓洛書卻是朝她聳肩,示意她自己解決,那副模樣簡直教她恨不得一口咬死他才好。
最後她腦子一轉,突然想起她覺得這位周大夫很親切,是源自於記憶中的一個人,一個專門揪著她的小辮子,拿著戒尺逼著她練字,總是刻薄著一張臉,私下裡卻是十分關心她的老人家,忙道:「我是覺得周大夫不像傳聞的那樣,我覺得周大夫很像、很像我爺爺,對,很像我爺爺。」
「我很像你爺爺?」周文仁沒有想到會得來這麽一個答案,有些不相信地看著柳嫿貞。
她點點頭,很自然地上前抱住周文仁的左手臂,就像從前她跟她爺爺撒嬌時一樣,每次她犯了錯,就會去抱住她家爺爺的左臂,因為她爺爺是個左撇子,每次都是用左手去拿那根足有半厘米厚的戒尺教訓她的。
為了不受罰她可是用了不少小心思,甚至有次還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掛在爺爺的手臂上,拖住他去拿戒尺的腳步,當然那年她不過十歲而已,也虧得她爺爺那個時候身體尚算結實,被她那樣掛著還能拿到戒尺,最後還是狠狠地教訓了她一頓,可憐她的小屁股足足腫了一個星期。
「哼,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孫女,少在這裡攀親戚。」周文仁先是一笑,然後又板起臉來,他是個半百的老人了,收的徒弟,哪怕是最小的柳峰都快要能夠出師了,唯一的遺憾是這輩子都浸淫在醫術之中,沒能娶一門親,留下個一兒半女的,就連收的徒弟,一個個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哪裡又受過柳嫿貞這般的小女兒嬌態,怪不自在的。
「哎呀,我又沒說你是我爺爺,你比我爺爺要好多了,我小時候常常被他拿戒尺打手心呢。」柳嫿貞跟老人家處起來倒是自在,老小老小,這老人家有時候就跟小孩子一樣,老人家容易寂寞,而且嘴硬得很,這周文仁在這一點上,跟她家爺爺還真是如出一轍。
「你爺爺那麽壞,還打你?」周文仁皺眉,要是他能有這麽個孫女,沒給他寵上天去就算不錯了,他可捨不得打。
「對啊,打得可凶了,這麽厚的戒尺啪啪地打下來,我的手都是腫的呢,他管我練字的時候可嚴格了。」柳嫿貞點頭,一邊說還一邊比劃,想起她家爺爺的那把戒尺,現在還一臉戚戚焉,只覺得掌心都有些火辣辣地疼呢。
「那一定是你貪玩,不好好練字的緣故。」周文仁點頭,不好好做學問,是該教訓教訓的。
樓洛書和周文仁的一干弟子瞪大眼睛,看著柳嫿貞抱著周文仁的手臂,兩人說得眉飛色舞,儼然一副祖孫話家常的模樣,這個狀況好像有點出乎意料呢,最後樓洛書不禁失笑,她好像總是比較能討得老人家的喜歡,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頭,這倒也是件好事。
結果他們中午駕車回了住所之後,不過待了小半個時辰,做了一番梳洗,又去了東芝館,而且還將紅娟也一併帶了過去,給人當廚娘去了。
這事的起因還是柳嫿貞誇下海口,說能將菜做出這裡人都沒有吃過的口味,結果從來都是柳峰二師兄掌管的廚房,今天給她讓了出來,都等著看她怎麽做出他們沒有吃過的口味來。
柳嫿貞其實也在懊惱,本來只是在跟周大夫聊天的,不知怎麽聊著聊著,就聊到吃上頭去了,這一聊就壞了,偏偏她又是個大嘴巴,一不留神,就被周大夫給繞進去了,明明只是答應有空給他做吃的,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要張羅醫館一大家子的晚飯來,就連那個剛認的弟弟也是一臉的期待,弄得她趕鴨子上架,直奔菜市去張羅晚上的菜色。
一大家子的飯不是那麽好做的,醫館的人說多不多,可說少也不少,也就那麽七八口人,可是這七八口人都是男子漢,碾葯、曬葯、上山採藥,哪一樣不是體力活,可不比之前只給樓洛書一個人做飯,人家胃口可好著呢。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她居然在醫館里發現了孜然,也就是安息茴香,這味調料在唐朝還沒有在中原傳開,這個時期主要是將它當成藥來用,據周文仁說,將孜然炒熟後研磨成粉,揪著醋喝下去可以治療心絞痛和失眠,這還是他同一個游醫手中買來的。
據說那個游醫去過吐蕃,才在那裡帶了一些,當然孜然的藥用效果自是不在柳嫿貞的考慮範圍之內,她所高興的是,多了這一味調料,可以讓她做的菜出彩多少。
有了孜然,她迅速敲定了今天的主菜,孜然鐵板羊肉,春季是吃筍子的好時節,鮮嫩的筍片炒豬肉,簡易版的韭菜盒子,再來一個糖醋魚、清炒萵苣、清淡的冬瓜湯,五菜一湯,也算是豐盛了。
敲定了菜單,接下來就是做菜了,虧了她放出大話,這才引來醫館里不少的人在一旁觀摩,這才多出許多幫手來,她帶著紅娟處理那些肉類,而蔬菜則交給原先管著廚房的二師兄,該怎麽洗、怎麽切,柳嫿貞在教過一遍以後,就埋首到她的肉類里去了。
肉食做出來好不好吃,腌制的過程十分重要,別說羊肉那種羶腥味重的不好處理,就是豬肉都難免有些肉食的羶腥之氣,而且肉若是想要炒得鮮嫩,可是有訣竅的,去除膻腥最好的東西,就是老薑了。
只見柳嫿貞將老薑洗凈、切片,分別放在切片的羊肉和豬肉上面,醬油兌水少許,將肉拌勻,這樣腌制出來的肉類在製作的過程中比較不容易老,能保持著鮮嫩的口感。
等所有食材都處理好了,一干人就看柳嫿貞怎麽樣將那些先前還在他們手裡擺弄的菜,變成一盤盤可以入口的美味,只餘下需要現吃現做的鐵板羊肉。
等柳嫿貞將鐵板和小爐子準備好,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干大漢像是餓了不知多久了似的,拚了命地在搶食,做為一個廚子,沒有什麽比自己的菜受歡迎來得更加開心了,只是那在空中交鋒的筷子好像不太友好。
看到柳嫿貞出來,一個個高大魁梧的大漢臉上都飛起了可疑的紅暈,跟憨厚老實的人相處是件很愉快的事情,等她將鐵板羊肉當著大家的面演示一次,招呼他們想吃的自己動手之後,情況就有些失控了。
學醫的人手上的功夫可是不一般的,你想拿銀針往人身上扎,手腕對力度的控制力若是不強,豈不是隨時可能要了人的命,靈活、有力是必備的條件,可是當他們將這樣的靈活和力度演變成較量手上功夫的時候,那可就精彩了。
斗得最凶的就屬柳峰的四師兄和五師兄,這兩人本來就是兄弟,自小就喜歡比拚,眼下那股較勁的勁頭全放到搶菜上來,幾乎鬧得旁人都沒法好好吃了。
啪啪兩聲,周文仁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人手背上敲一筷子,兩人的手背上立刻就紅了一大片,可見他下手之狠,其他人見師父發火,都收斂了下來,頗有幾分周老一出手,嚇退所有人的架勢,只見周文仁鼓著一雙眼睛,一人瞪了一眼。
平時這兩兄弟喜歡一較高下就算了,有比較才會有進步,他多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隨他們去了,只是今天當著這麽多人的面,還有外人在,竟鬧到飯桌上來,太不像話了,誠心不讓人好好吃飯吶。
所有人都被他這一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結果周文仁用筷子擊退所有徒弟之後,刷刷幾下,就將鐵板上已經煎好的羊肉扒拉到自己的碗里,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最後還是柳峰迴神比較快,指著他道:「師父,你耍詐。」
周文仁聽了之後,也只是睨了他一眼,道了一聲:「我是師父。」然後繼續吃,一邊吃還一邊喝小酒,那個愜意啊。
看到這裡,所有人才反應過來,其中又以柳峰的四師兄和五師兄最為委屈,敢情他們家的老師父就是為了這些肉才敲打他們的?
柳嫿貞沒能忍得住,笑了出來,笑了一陣之後,才道:「別看著,想吃就自己動手吧,羊肉管夠。」一眾人這才又繼續湖吃海喝起來。
菜也許不是最好吃的,可是氣氛卻是很不錯的,觥籌交錯,嘻嘻哈哈,她很久沒有這樣吃過東西了,不同於在家裡,吃個飯還要擔心下一刻是不是又有什麽麻煩找上門來,柳嫿貞的臉上整晚都掛著滿足的笑容,直到大家酒足飯飽,各自散去。
打從那天起,柳嫿貞就常常去醫館,一來是去看看她新認的弟弟,二來也是因為無聊得很,找個地方去打發時間,順便跟著周文仁學學一些跟葯膳有關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