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記憶,四年忘卻》六十三(1)
他決定去找她。她名片上的辦公地址是茂名南路1313號,離淮海路不遠,好象是香港人開發的一個高級物業,應該是以住宅為主的,但是也有少數公司用這類房子來做辦公,大多數是中小型的外資辦事處,不肯花大錢租寫字樓,但身份又不能雷同與當地的民營公司,宛如K房的頭牌小姐,胸口永遠掛一個最時髦的金屬手機,即使是賣笑賣身也得和別的姐兒不一樣一點。給保安發支"中華",老孫獲得了在一幢叫"秋水居"的大樓下面等候的權利。坐在花壇那兒,抬頭眺望這幢綠色的大樓,等著,等著,他就覺得很沮喪,心想,她的辦公樓幹嗎挑在一幢叫"秋水居"的樓下,用迷信的觀點,特不吉利,等人要等到"望穿秋水",不是**嗎?更何況是綠色的。有輛大眾計程車在那樓下等生意,司機給老孫一根煙抽,兩人聊起來。那司機說自己常常給這裡的報安發煙抽,和他們混熟了,所以,他們也默許他在這裡長時間的泊車候客,有不少"長叉"生意交給他去做。候客的時候很無聊,保安就跟他講樓里的人和故事,比如說,張家的安徽小保姆與男主人私通啦,誰誰誰是個金絲雀啦,某個足球明星的丈人喜歡養"大丹",那狗看人的樣子獃獃的,宛如二愣,其實智力極高;在香港創業板塊上市的高科集團公司的猴瘦老總就住在這裡,他最近撇了糟糠之妻取了當年大學里的校花……聽下來,似乎保安和司機對這些高級住宅區里的人沒有什麼好印象,如果偶爾還能碰到一個跳樓的,不知在接下來的半年裡會把嘴巴嚼成什麼樣。老孫對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只是等待的時間太長,無處可去,他就和他們亂聊。那司機說,有家香港公司在樓里辦公很多年了,香港人姓陳,聽說在九龍有老婆,但他還是把一個剛來自己公司的女學生搞到手,那女學生氣質蠻好咯,眼睛水汪汪的,怎麼看都是個乖女,不知怎麼跟了他,快成夫妻老婆店了。但前段日子,聽他們公司的燒飯阿姨說,那陳先生不大回來了,老是往九龍跑,好像九龍的老婆又生了孩子,那女孩情緒很低落,造孽啊!但是,這陣子峰迴路轉,那姓陳的好像又回來了,倒常開了寶馬來接她。老孫很厭煩聽這樣無聊的市井故事,知道這樣的事在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多的象衛生紙般常見,但故事本身也可能會由於口頭傳播而面目全非。樓里進出的人不多,儘是衣冠楚楚的男女,以及養尊處優的狗。老孫驚奇的發現,那些進出的狗的神情和進出的人的神情有著某種相似性:忙碌而活躍。快5點的時候,百無聊賴之際,一輛白色"寶馬"老款的車倏然泊在"秋水居"的門口,一個男人坐在後排,年齡比老孫大一輪,也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只是額頭上些須皺紋爬了上來,看來是來接人的,他打手機叫樓上的人下來。那計程車司機告訴老孫,巧了,那香港姓陳的就是這個人,他來接樓里的女的,你有眼福了,猜猜看她長得什麼樣?老孫對猜這樣的人不感興趣,唯一希望他也是"望穿秋水"地等人,希望他等的那人也老不出現,這樣自己也好有一個"同情兄"。但不知為什麼,他隱隱有種不爽的感覺。這種不爽說不清楚為什麼,就在剛才那個司機講故事的時候就偷偷埋在自己的心底,痒痒一樣的陣陣激人。有點不祥的暗流。那人的運氣比老孫好,過了一會兒,有人出來了。老孫驚恐地瞪大眼睛。天!居然是陶小瀾。她著了平時不太看得見的正式的上班裝,灰色的西裝配白色的襯衫,手裡拿了個時髦的工作小包,過膝短裙,頭髮披下來,吹得筆直的,這麼正經,微微矜持的神態,是老孫未嘗看過的另一副樣子。頓時,老孫一錯愕間,不知是否要鼓起勇氣衝上前去,那一刻,他是多麼躊躇,彷徨,甚至揣測,他甚至懷疑那人是否是陶小瀾,那人是不是一起在青藏高原旅行的女子,那個在火車上喊他臭灰狼的姑娘,眼睛水亮如潭的人,這懷疑和遲疑之間,她已經鑽進那輛白色的寶馬車,同斯文的中年男子一塊兒走了。他一股熱血往上涌,心突突地亂跳,覺得時間和空間剎那間全部消失了,耳朵有種嗡嗡的失聰感,象《儒林外史》里的范進被屠夫丈人抽了一個耳光。他不知覺地去叫那大眾的司機,開了計程車,跟在那寶馬的後面。他腦子完完全全地混亂起來,象是在夢魘之中的旅行和經歷,他甚至聽不見司機對他說了什麼。很多亂象飛一般來臨,又火火離去。以前沒有這種跟蹤窺探人的經歷,但突然間遭遇,他發現這一切都象便秘的人去找瀉藥。那司機打著方向盤,淡然說,沒想到你等的也是她。陶小瀾的車是朝她家的方向開去的,在快到巨鹿路的時候,他看到前車停在一個"華聯超市"的門口,過了一陣子,突然,他覺得暈眩,似乎親眼看到的更不能理解:她居然是挽著他的手走進去了,老孫的脖子一下子抽搐地絞痛起來。儘管他知道,這一切與他無關。老孫不知道他們倆要去多久,也不知道是否要在超市裡找到他們,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於是,他就在計程車上,背靠著坐椅頭枕,眼睛黯淡地看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