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間的敵視
做父親是每一個男人都逃脫不了的事,即使是有生理障礙或者身患殘疾,都有做父親的慾望,只是比常人更強烈罷了。
因為沒有做父親的能力,就想著要領養一個,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心理正常,大抵如此。
父親與兒子的關係,是人生命中最脆弱的。如果說出真相,父親們就要有相當情感承受能力,而兒子們在未成為人父之前,一般都能接受。
父親與兒子之間,敵意超過愛意並非危言聳聽,個別父子之間的衝突,甚至慘無人道。
先從婚姻開始,因為男女之間的事情而種上了果實,現代的男人大都在不知不覺時。
如果要有了準備,起碼有三分之二的胚胎沒有存在的可能。所以聽到妻子懷孕的消息后,男人做的激動之態有很大的水分,除了安慰妻子之外做些誇張的表示,大多是不知所措和黑雲壓城交織而成。
因為婚孕都是在人精力最充沛的年齡,為此要耽誤了很多自己的事,不管你願不願意,等一旦生下來就需擔起這份擔子。
從別人的兒子到兒子的父親,無異於出了虎掌又入狼窩了。怕與不怕,已經麻木了。
既然能從虎掌上逃掉就能進到狼窩去,只是不要再做兒子的虎掌才行。
不過,這還需要一個相當的時間才能做到。所以,在知道有了兒子后,大部分時間是在為自己考慮,而非為未來的兒子去想,因為你還不知道他是不是兒子或者什麼模樣,想也沒用。
兒子哇哇落地,全部的心思放下,不是為了兒子,是為自己明白了想什麼都沒用,事實擺在面前,你只有一個念頭,好生侍候著。
還有一點心理滋味,就是知道自己還有這個能力,不是廢物,這大概就是男人莫名其妙的自豪:兒子是自己創造的,自己能夠創造一個活人,真也是一個本已明白無誤的不是奇迹的奇迹。
就沖著自己這點創造力而生出了你是我的,就需聽我的話,跟我走,否則,老子就要後悔生出你來。
對兒子來說這才是天生的冤枉:這算什麼本事?我長大了我也有,你後悔生我,我還後悔被你所生呢。
就在這種發展階段,男人帶著三分懼怕抱過孩子看了看。基於以後的抱與不抱,都是妻子唆使,一般父親還沒有這麼主動。
並不是中國男人都上升到明白多抱孩子並不全是好處的境界,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和懶散使然。
等心緒煩亂過後,看來這確實是一件事,脾氣也開始變得出奇的好(在女人眼裡這是成熟),準備在這龜兒子身上搞出點名堂來,幾乎全是自己做不到的或還沒有來得及做的事,強耐住性子,去想方設法讓他快點具備一切能力。
直到兒子開始接受教育,父親就開始嘗到失業的危險,不但失去管教兒子的權利,甚至發現,這兒子怎麼越來越大越不像老子,就開始用生你養你的恩情和供你上學並比你歲數大的恩威並重,雙管齊下,直到把小東西嚇得瑟瑟發抖才過癮,才會滿足做人父親的自豪。
在這種無名的恐懼中,兒子開始成長。兒子之所以怕老子,是因為他周圍沒有第二個男人讓他選擇,要想生存,就得向父親學習。
學習父親如何對待女人的母親;學習父親如何走路;同時學習父親如何訓斥自己,在這種學習過程中成長。
也並不是他想學習,因為他知道如何生存,其學習便是種本能。直到長大還要學習為什麼父親可以訓斥兒子,兒子卻不能訓斥老子。
有一天終於明白了,哦,原來是天經地義。這天經地義是如何形成的?
再也沒有多少心思去想了,為了生存下去,還要面對更多的東西。隨著他上學看到除父母以外的更多的男女,他就開始不滿了。
第一想到的,是自己的父親也不過如此,憑什麼我不能不聽你?起碼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可能比你做的還要好。
於是兒子便一寸一寸地爭取自己的權利,父親也在一寸一寸地收復失地,其間看不見硝煙的戰鬥從未停止過。
父親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是靠本能認為自己將失去一個本來是自己創造的
「東西」。錯就錯在這
「東西」二字上,因為兒子也是人,還是個從自己的性格中偷梁換柱的男人,既繼承了自己身上沒有注意過的習慣之類,還在接受外界給他的一切印象,甚至外界的更深刻,並時時刻刻對繼承父親的東西加以鑒別與選擇。
而父親卻不這麼想,他要給兒子一個天下除了父親沒有另外一個男人的感覺,做人父親就要在兒子眼裡成為無所不能的巨人,來擋住兒子看別的男人的視線。
明知道這是徒勞無益,卻不認可,並將此當成維護自己父親的權威來死死捍衛,這就是父親生活之大累。
而兒子卻通過父親這一系列的舉措,感到不可理解甚至有點可笑。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多少接受了這種不可理解和可笑的過程。
天下的母親如果說為有一個了不起的兒子而驕傲的話,那是可信的。但天下的父親要說一句為自己有一個能幹的兒子而自豪,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父親總是以求全責備的眼光和滿含失敗的苦澀來看待兒子的成長。兒子超過老子本是自然之理,但老子絕不輕易承認這一點,甚至把這種不承認用做維持自己生存支柱去從事自己的事。
父親對兒子的信任從來很少實現過,兒子要得到父親對自己成功的認可,比登天還難。
隨著年齡的增長,父親對兒子的心態從被迫接受到逐漸依賴,他依然認為兒子會像老子一樣無所不能(事實上老子的能力本已有限)。
什麼事都希望兒子能做到,稍有做不到就等於給了父親一個挖苦兒子的機會,父親從這種傷害兒子的挖苦中得到一種只有父親才會的滿足。
兒子便在這種傷害中離開了父親,僅僅是把他當一個父親的名義來對待。
假如兒子真的像父親那樣,按照父親的諄諄教導和訓誡成了父親的翻版,這是父親最大的滿足。
但這種滿足並不是認可這個兒子,而是認可兒子身上熟悉的自己,可以得心應手地像操作自己四肢一樣,操縱兒子為自己工作,並把這個兒子當成自己生命的延續,不如說是自己一切習性的延續。
這兒子為父親而活,卻從來不知道為自己的生命那部分發展而做自己意願的事。
一旦離開父親的生活陣地便寸步難行,這就是父親眼中稱職的兒子,是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的。
這兩種兒子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都沒有真正獲得父親男人式的信任,即使是稱職的兒子,父親也只是信任他身上熟悉的那一部分自己,對別的一概拒之。
時至今日,兒子的名字大部分是父親所取,父親從給自己兒子命名的那一刻起,就不打算把兒子放棄。
並把這種毫不放棄視之為父愛的全部內容。國人的文化也助長了這種毫不放棄的理所當然性,稱之為責任,似乎沒有父親一生的關照,兒子就很難生活得幸福(其實父親也不見得自己就幸福)。
北京的一家青年報紙做的關於初為人父的調查證明,對於將為人父,65%的男人意味著責任,111%的男人意味著自豪,107%的男人意味著成熟,56%的男人想到的是勞累。
而文化程度越高,意識到責任越大,文化程度越低,自豪的男人越多,文化程度越高,意識到成熟的男人越少,文化程度越低想到勞累的人越多。
這便可以解釋為65%的男人因為受父權影響很大。因為國人文化只有父權沒有子權,越覺得自己有能力能為兒子們創造幸福(因為他們認為有文化就幸福,不知道他們自己幸福不幸福),迎接兒子們的,肯定是比父親們多得多的文化熏陶,以致將來像他們父親一樣無能而中文化的毒。
文化程度越低的男人被認為是一種自豪,這便是現在有錢的個體戶和重複勞作的工人,他們沒有那麼多的想法,老子能把兒子生出來就是能耐,本來這些兒子是有可能擺脫父親而成為自己的堂堂男子漢,卻在成長途中被父親用物慾引入了歧途。
至於那107%的意識到成熟的男人,多是同妻子柔情蜜意太甚,不忍傷自己愛妻的面子而已。
這就是中國兒子們的前途:要麼當父親的好兒子,按照父親的影子走;要麼按照自己的路子走,但他們年齡太小,父親拒絕他們這樣做。
這種敵視構成了父子之間力量的均衡,徒有其名,離本意甚遠。男人對女人的興趣一生沒有斷過。
男人找女人多少有些找母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