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知道這一回的病會讓她喉嚨不舒服好長一段時間,言昭華這兩日就沒有強行開過口,所有事情全都靠寫來完成,就算不舒服也堅持服用對喉嚨好的葯,這般靜養幾日之後,喉嚨終於不疼了,話也能說一些,回想上一世,她沒辦法靜下心,強行說了不少話,以至於兩個月都沒能發出聲音來。
在房裡悶了好幾天,言昭華也將自己的心緒整理好,終於決定走出房門,正式面對這個世界。
青雀居還是那個青雀居,承載著她童年的美好回憶,只可惜這份美好沒有持續太久,十三歲過後,生活在這裡的日子,對後來的她來說簡直就是惡夢。
穿過了迴廊,來到青雀居里別有洞天的梅園之中,前幾日的雪還沒有化乾凈,屋脊上猶殘留了些許的白。
青竹攙扶著言昭華,說道:「小姐,天涼,咱們看一會兒就回去吧,身子才剛好些呢。」
言昭華點了點頭,朝著不遠處的八角涼亭走去,青竹見狀,立刻吩咐後面的小丫鬟先行上亭子鋪絨墊子,待言昭華上去之後,墊子已經鋪就好了。
看著這一舉動,言昭華心中甚慰,也懊惱著她當年怎麽會被紅渠騙了,將這兩個貼心的丫鬟給送走呢?
坐在亭子里看著白梅在酷寒之中盛開,言昭華的思緒又不由自主的飄了出去,正回想前世失神的時候,一道甜美的聲音傳了過來——
「姊姊身子可大癒了?」
回首一看,不是言昭寧又是誰呢?
言昭寧是謝氏的女兒,生得美艷動人,不過十歲的年紀,就頗有一番艷若桃李的架勢,眉眼五官肖似謝氏。
言昭華和言昭寧這兩姊妹各有千秋,言昭華清雅,言昭寧艷麗,都是世間罕見的美貌佳人,上一世的兩人在外並稱為長寧雙姝。
言昭華病中,言昭寧雖不曾過來探望,卻每天都派人來問她的病情,並送些解悶的玩意兒來,今日得知言昭華身子好些,言昭寧趕忙就過來了。
言昭寧穿著石榴紅綉折枝堆花襦裙,月白色暗蝶紋的領口和束腰,梳著花髻,花髻上插著一支純金打造的飛燕簪,唯妙唯肖,耳朵上綴著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璫,神采奕奕的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唇紅齒白的小少年。
在前的一位,正是言府小公子言書彥,他是謝氏的兒子,比言昭寧小一歲,而一直低著頭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言府大公子言瑞謙,言昭華同母同父的嫡親弟弟。
平安的生下言昭寧和言書彥這兩個健康的孩子,算是謝氏比較得意的一件事了,畢竟她和言昭華的娘親謝薇是同樣的狀況,都是接連生孩子,可偏偏謝薇命喪黃泉,她卻好好的活到現在。
「姊姊。」
兩道喊聲拉回了言昭華的思緒,言昭寧和言書彥就已經坐到了她面前,言瑞謙卻是不靠近,獨自站在亭子下的一株白梅樹下看花。
言昭寧說道:「聽說姊姊生病了,我和彥弟都擔心,這不,今兒個知道我要過來,他也吵著要過來,連書也不念了,更顧不上會不會被先生責罰了。」見言昭華的目光落在言瑞謙身上,言昭寧又說道:「大哥是我們來青雀居的路上遇見的,他正要去書房,被我們給拉過來的。」
言昭寧這句話就是要告訴言昭華,言瑞謙才不是想來看她,只不過是順道被他們拉過來罷了。
言昭華並不接話,對於這個弟弟,她更多的是愧疚。謙弟的性格太悶,並且不善於表達,以至於從前她對他並不好,甚至是厭惡他的,覺得他這個親弟弟還沒有別人對她好,說話冷冷冰冰,看人詭詭異異,總之就是不討喜,所以言昭華一直都對他十分忽略,可是當她上一世落魄之後,稱得上真心對她好的也就只有這個弟弟了。
當時謙弟已經被謝氏害得逐出家門,在外自立門戶,日子也不算好過,可饒是如此,他還是三不五時地給她送些東西和銀錢,在她彌留之際,他更是不遠萬里地趕回京城,只為最後見她一面。
言昭寧說完之後,又看了一眼言書彥,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言書彥才將手裡的一隻禮盒放在桌上,對言昭華笑了笑,「大姊,這是我和二姊準備的禮物,是從回春堂買的一株五十年的人蔘,可珍貴了。」
言昭華看了言書彥打開的盒子一眼,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欣喜,只是淡淡笑著道:「有勞妹妹和二弟了,不過是小傷寒罷了,不值得這麽好的葯。」
言書彥自來熟的湊到言昭華身邊,天真憨厚地道:「才不是不值得,在書彥心中,沒什麽比大姊的健康更重要的。」
就是這個「憨厚」的弟弟,在她上門找謝氏說理時,親手將她打個半死,壓著她的頭浸到蓮花缸里,差點淹死她,最後還揪著她的頭髮,把她從後門一腳踢出去。
想起這些往事,言昭華自嘲地一笑,不動聲色地從桌上拿了兩個果子遞給了言書彥,然後對梅花樹下的言瑞謙喊道:「謙弟,都來了,為何不上來一坐?」
聞言,言瑞謙訝然的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冷冷清清的,可看在言昭華眼中,卻是那樣熟悉、那樣感動……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言瑞謙纖薄好看的嘴唇動了動,目光在言書彥和言昭寧送的禮盒上流連了一會兒,才淡淡的搖了搖頭,對言昭華一拱手後,什麽話都沒說,裹著披風就轉身離開了。
言昭華站起來想追,卻明白這個時候追上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謙弟從小都生活在被忽略無視還有……被嫌棄的目光中,因為大家都知道,娘親就是因為生他才難產死的,所以在言家或謝家,誰都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這才養成了他越來越孤僻和自卑的性格,想著從前的自己也是造就謙弟這性格的主要原因,言昭華心裡不禁又是一陣悔恨。
「大哥對大姊總是這樣冷冷冰冰的,跟咱們也是格格不入,唉,怎麽說你們都是一母同胞的姊弟,不該如此呀。」言昭寧一邊吃點心,一邊在言昭華面前告了言瑞謙一狀。
言昭華一聽,看她一眼,只笑了笑,沒有說話。
言昭寧也在打量言昭華,印象中,大姊從來沒有對她這麽冷淡過。不過她也不是那種熱臉貼人冷屁股的性格,言昭華不和她多說話,她也懶得多說,過來看言昭華,不過就是娘親的意思罷了,並不是真的有多麽擔心她的病情。
對言昭寧來說,言昭華雖是嫡長女,可長寧侯夫人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言昭華是嫡長女,可外人誰把她當嫡長女看待了?處處巴結的還不是她這個嫡女,言昭華要是聰明,就該看清形勢,放下自己嫡長女的身段,好好跟他們打好關係,說不定今後她還願意拉拔她,若她要打壞關係,娘親也不會讓她好過。
所以言昭寧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刻意討好言昭華,此時過來,不過因為下個月是定國公老夫人、她們外祖母的生辰,若到時候謝家人問起言昭華的病,她卻一問三不知的話,未免太過薄情,娘親才會讓她和弟弟帶著禮物過來探望的。
「對了,下個月外祖母生辰,姊姊可想好要送些什麽了嗎?」言昭寧忽然又問道。
言昭華一時間有些愣住,下個月是外祖母柳氏的生辰,幸好昨日青竹和她絮叨府里之事時說過這件事,畢竟對如今的言昭華而言,外祖母的五十生辰已太過久遠,她哪裡還會記得。
如今聽言昭寧提起,言昭華反問道:「我還沒想好,二妹你呢?」
言昭寧忽然奇怪的笑了,道:「大姊就別瞞我了,我上回來你這時全都看見了,你給外祖母綉了四幅春夏秋冬另加一幅五女拜壽的圍屏,如今還不和我說,是想給外祖母一個驚喜,將其他人送的禮給比下去嗎?」
聽言昭寧這麽一說,言昭華就有印象了,不是她忘事,而是真的太過久遠了,她的確給外祖母綉過這些東西,不過當年並沒有送出去,而是被言昭寧換走了。她還記得當年言昭寧拿她繡的東西送給外祖母時,外祖母有多高興,一直誇她是個好孩子。
對於言昭華來說,沒有母親是第一遺憾,親弟不和是第二遺憾,第三遺憾當數她的外祖謝家了。
外祖父謝國章位極人臣,軍功赫赫,一生娶了不少女人,柳氏是和他共過患難的元配夫人,言昭華的母親謝薇是柳氏的第一個孩子,而言昭寧的母親謝嵐則是侍妾龔姨娘所生。
這龔姨娘也是出身官宦人家,當年據說是家道中落才入國公府做妾。龔姨娘年輕時頗有手段,將定國公的心拉攏住了,所以當謝薇難產而亡後,謝家雖有其他適齡女子,可長寧侯繼室夫人的位置卻是落在謝嵐身上,這其中自然有龔姨娘的手筆,也足見龔姨娘的本事有多高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