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若她是變數,他負了天下又如何
隨著腳下黑海驚濤駭浪翻湧,不少人敏感意識到即將來臨的可能是必死之境,而魔宗聖子遁去之處,或許是唯一生門所在,於是冒險朝魔宗聖子追去,不料很快撞上一堵看不見的屏障,被反彈了回來。
眾人心下叫糟,知道自己已如籠中鳥,除了拚死一戰別無他法。
「桀桀桀……」
攝人心神的怪笑聲從海底傳出,枉死海呼嘯的哀號嗚咽慘叫立刻停歇,驚濤駭浪也很快平息,然而壓抑的氣息更甚。
烏黑的海水忽地自動分開,詭異的黑焰自海底騰起,熊熊的黑焰中,一張巨大的臉龐漸漸浮現,長須長發,空洞的眼窩內燃燒著熊熊焰火,有識之人駭然發現,那竟是可焚燒萬物的紅蓮業炎。
花籬發現,那自海中浮現的巨大頭顱,赫然正是韓湘。昔日聖者,或者只能說是半聖,竟然化身怨靈,落得個身死道消,再無來生的境地,確實令人唏噓。
正在花籬怔神間,巨大的頭顱「嚯」地吐出數百顆小鬼頭,呼嘯著朝眾修士而去,嘴巴一張,竟形成一個個詭異的黑洞,瞬間便有幾名防備不及的修士被吸了進去,只見那鬼頭嘴巴一合,咀嚼數下,霍然張口吐出一具森森白骨。
這詭異的情形令人頓感頭皮發麻,駭然間拚命施展神通各自保命,離湛和三大金仙也加緊擊殺鬼頭。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斷有修士被這些鬼物重傷。
因著那些鬼頭似乎有些懼怕胡利晉身上的氣息,與他呆在一處反而是最安全的,於是,他的主要任務便是掩護連天霜他們將重傷失去戰力的同盟送回仙府休整,而他也趁機回到仙府喘息片刻。
見到花籬安然無恙,胡利晉自是欣喜萬分,簡單聊了幾句,花籬便又加入到救助傷員的行列,而胡利晉則返身出了仙府,準備輸送下一批傷員進來。不料他前腳剛出仙府,身後便傳來一股恐怖的能量波動,隨即一聲劇烈爆炸響起,隨後便被一股強大的衝擊波推出百丈有餘。
猛然回身,只見濃煙滾滾處,仙府空間崩成片片晶瑩碎片。
「師姐——」胡利晉睚眥欲裂,發足狂奔而回,想要擁抱什麼,卻只看見指隙間晶亮微塵簌簌漏下,這是仙府徹底崩陷留下的唯一痕迹。
「不——」胡利晉悲痛仰天長嘯,雙目如血,已然失了心智,只見他身上霍地騰起漫天黑焰,發狂般朝腳下的始作甬者衝去,大吼一聲,雙拳化作巨大的虛影朝那巨型頭顱砸落,竟是將那鬼頭砸得沒入黑海數分,雙目烈焰頻閃,而隨著胡利晉狂怒不斷砸下雙拳,那鬼頭竟面容扭曲,目中火焰漸熄,甚至都顧不上操縱眾多小鬼頭,任由它們化成輕煙消散,間接解了所有修士之急。
仙府崩陷,眾人心神受擾,若非胡利晉,只怕再添折損。
在仙府崩碎之初,玄冥子強行抽身返回,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仙府變成微塵消散眼前。
玄冥子滯立空中,面上血色全無,獃獃望著空空的雙掌,似是無法相信花籬就這樣魂消天地。而後眸光微閃,不顧自身安危展開了溯源之法,試圖搜尋花籬殘魂。
同樣焦急的是隨後奔來的各宗弟子和妖族大能們,他們中無一例外,皆有親者或師門同誼身殞仙府。
面對頗為自責的離湛,除去部分悲傷過度而過激者,多數人心知無法怪罪遷怒於他,只得悲傷低嘆,有能力施展溯源之法者紛紛效法玄冥子,試圖找回逝去之人的殘魂,其餘人等,除去部分前往相助胡利晉,全都圍成一圈將施展溯源之法的人護在中央。
片刻后,離湛率先撤去溯源之法,似乎無法理解道:「怎會追溯不到絲毫靈魂殘片,不應當啊……」
天河老祖緊接著睜開雙眼,悲愴地仰天一嘆,道:「此方世界特異,只怕逝者英魂已被某種特殊力量吞噬,唉……」
「不,他們或許還活著!」玄冥子清冷的聲音傳來,「我在花兒身上種了一粒道種,雖不知她身在何方,但可以確定的是,她還活著。」
「沒錯,他們應當還活著!」傲長空的聲音傳來,「我鯤鵬一族血脈相通,我能感應到淵兒還活著,不過,卻當真不知他身在何方。」
「若是如此,我等當先破了此枉死海之障,再尋求其他。」一位白鬍子老頭如是道。
「善!」
眾人正待商議破障之法,腳下忽地傳來強烈震動,撤去防止諸位大佬施展溯源之法時被打擾而設的隔離陣,便聽得下方傳來如野獸般憤怒的嘶吼,以及夾雜著無數怨靈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的尖叫。
定神一看,那被爆揍得看不清臉面的巨型頭顱雙目火焰已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熄,嘶嘶掙扎著要從胡利晉的魔掌下逃開,卻怪異地似乎被一股力量拘著無法逃脫。
震動仍在加劇,似乎整個空間即將崩裂,腳下烏黑的海水在慢慢變成紅色。
大家意識到不死海再生變數,仍在酣戰的各宗弟子在宗門大佬的急切召喚下,齊齊放棄進攻,迅速後退。待大部分人後退到安全的距離,才發現胡利晉對眼前危機宛若未聞,依舊下意識地一下一下爆揍鬼頭。
玄冥子氣哼一聲,飛身下去將胡利晉一把拎了上來。
胡利晉顯然心智並未恢復,下意識朝玄冥子一拳砸來,呼嘯的拳影直罩面門,身負金仙後期修為的玄冥子在防備之餘竟險些躲不開,不由怒極大吼:「花籬沒死,你竟是要將自己作死嗎?」
聽到「花籬沒死」四字,胡利晉激靈靈醒來,氣一泄,竟是朝著腳下直直墜落。
玄冥子嘆息一聲,隨手將他拎了上來,往他嘴裡塞了一把丹藥,為他順了下紊亂的氣息。
片刻,胡利晉眼淚無聲落下,低聲道:「師父,師姐她,真的還活著嗎?」
「還活著——」玄冥子欲言又止,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一聲低嘆,朝胡利晉傳音道:「你與你魔靈,融合了!」
玄冥子的語氣不是反問,而是篤定。
沉默了片刻,胡利晉回了一聲「是」。
「你,好自為之吧!」玄冥子嘆道,「今日你暴露的神通,只怕很快有人聯想到魔族,這次我會替你遮掩過去,只是,若此間事了,真相終有一天大白於天下,望你能謹守本心,我不希望與自己教出的徒兒為敵!」
「嗯。」胡利晉低低應道,然後猶豫著開口問道:「師父,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的是嗎?所以你才一直不喜歡我,只是因為拗不過師姐才勉強收了我為弟子是吧?」
「是。」玄冥子答道。
「我能問一下,你為何對資質並不好,甚至有些犯傻的師姐這麼上心嗎?」沉默片刻,胡利晉再次發問。
原以為玄冥子會很痛快地回答這個問題,然而他沉默了許久,搖搖頭回答「不能——」,而後有些微煩燥地呵斥道:「若已無事,便起來準備準備,接下來尚有硬仗要打。」
看著瞬間疏離的玄冥子,胡利晉眼神微沉。
玄冥子對待花籬好得超出常情,即便當年她資質與修為渣成宗門奇葩,他也從未有過絲毫嫌棄。雖然他待人一向清冷,但長年陪伴身旁的胡利晉知道,他待花籬是不同的,假若花籬遭遇生死危機,他會毫不猶豫拿自己的命去換,這顯然超出了尋常的師徒之情,但他們之間沒有血脈親情,也沒有男女之情,他看花籬的眼神雖然淡淡,但偶爾流露出的,也僅僅是慈愛,這一點,作為男人的胡利晉還是能區分出來的。
花籬的來歷也成迷。多年之前,他心有所感,曾回到與花籬小時候差點殞命之地,在隱蔽處發現了一座小小的墳墓,那座墓地以陣法保護得很好,若非陰差陽錯,連精通陣法的他也發現不了。
詭異之處在於,那小小的墓碑上書——「徒兒花籬之墓」,字跡是玄冥子的。他當時倍感吃驚,按捺不住心中的猜疑,掘開了墳墓,只見當年帶他飛出小山村的小女孩栩栩如生躺在寒玉棺材里,衣裳已換過,身上的血跡也已擦拭乾凈,可左額的傷口猶在。
也就是說,玄冥子原本收的弟子早已死去,這一個花籬,來歷不明。
他也終於知道,為什麼花籬長大之後,眉眼絲毫沒有小時候的痕迹,原來竟是玄冥子以障眼法遮了她的真容。從未曝露過,一是整個雲霄宗無人修為超過玄冥子,二是誰也沒興趣去探測一個修為渣渣的弟子,然後沒多久花籬沉睡,玄冥子輕易不讓人踏入穿雲峰,且在花籬長身體最重要的幾年,他也被玄冥子以歷煉為名趕下山去,回來后,他的師姐已從軟萌的女童長成面容安靜的少女。
知道真相后,他總在想,玄冥子為何要大費周章做這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他究竟在遮掩什麼?
而花籬的成長軌跡,似乎都有跡可尋,可又總出乎人意料。他越來越感覺到,花籬身上有大秘密。
不過,不管花籬身上有什麼秘密,她都是他的師姐,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選擇與繁縷融合,並非不怕最後會失去自我,可自從天一秘境試煉之後,他總感覺一隻無形的大手在背後推動著什麼,使得這天下以及活在這天下之下的蒼生,在慢慢偏離自己的生命軌跡,走向一場未知的變數。他不懼怕變數,只懼怕在變數之後自己沒能力護住師姐。
假若,假若師姐是那變數,那麼,為了她,他入了魔又如何?他負了這天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