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羅大佑的客家人
那晚,我們的老總一直在吹鬍子瞪眼,因為正值編版高峰期,但辦公室卻空空蕩蕩,像被鬼子剛掃蕩過似的。什麼叫萬人空巷?這就是。這群編輯、美編、校對乃至組版員,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基本上頭頂還未衍生白髮。他們的臉上籠罩著一種紅蘋果般的光芒,事實上他們已經不屬於早晨**點鐘的青蘋果,而是瀕臨腐爛的正午的果實,每個人都抻長了脖子,在報社的頂樓痴痴地守望。這樣的情景容易讓人想起等待餵食的鴨群,但他們其實是在等一個老男人,那男人叫羅大佑。老男人來了。沒有人尖叫,也沒有人抹著鼻涕上去啃他。你見過皮裙女郎啃《教父》里的馬龍·白蘭度嗎?同理,被稱為「音樂教父」的羅大佑也無福消受這種禮節。教父這個稱謂有點陰鬱,有點肅殺。老男人開講。背景是一張大幅海報,那一年他在深圳開個唱,雨水傾瀉下來,讓他看起來像一隻從雨夜裡浮起的孤魂野鬼。老男人說起往事,比如張艾嘉,比如給《東周刊》寫專欄。他還說起自己是客家人,祖籍廣東梅縣,幼年自台東而台南,而台北。忽然懂得羅大佑為何要譜余光中的《鄉愁》了。我也是客家人,明白客家這個族群宿命的行走和離愁。客家有古訓:故鄉即異鄉,異鄉即故鄉。羅大佑身為客家,身處孤島,其間的恓惶不難想見,正如國民黨遺老於右任所言: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老男人羅大佑還在喋喋不休地翻動嘴皮,忽然停下來,要啤酒。前年我採訪十強賽后折道北京,晚上在賓館看電視,他正接受北京台的訪談,面前便放了啤酒。幾年過去了,酒徒還是酒徒。他沒有傲氣,這是一種過氣的象徵。羅大佑是什麼?一個緬舊的符號,一根曾扎進我們內心的銹針,無他,僅此而已。2000年,深秋,上海,八萬人體育場。一個年過四旬的中年男人從浙江驅車狂奔數百里趕來,在周圍歌迷的呼嘯聲中,抖抖索索地撥通了十多年前大學初戀女友的電話,和她一起重溫曾經彼此熟稔的羅大佑。他將手機一直高舉在空中,直到耗盡最後的電池。中年男人一直流著淚。2001年,深秋,瀋陽,五里河體育場。中國隊的隊員們發足狂奔慶祝出線,數萬球迷發出電鋸般尖銳的嚎叫。我虛弱地舉起手機。手機那端,是我這輩子的第一個情人。我訥訥地說:聽聽這珍貴的噪音。那晚,羅大佑說,聽一首老歌,便會憶起舊時的情境。我想這大略是對的。2月18號,羅大佑要在廣州開個唱。我準備春節回家時,把原先的望遠鏡帶來,然後,用這記錄過無數比賽的舊鏡頭,看看羅大佑,順帶看看那些無法招魂的青春,以及死於歲月深處的記憶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