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所孤兒院》（上）

《青春是所孤兒院》

醉墨長歌

One1。斷章

（一）童真

「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他了。」

莫名擺弄著他的彩色紙鶴，那是用透明的彩色糖紙摺疊成的。

莫名不愛吃糖，獨愛這種透明的，放在陽光下可以蕩漾出微光的糖紙。他會把糖果分給我們，然後把展開的糖紙摺疊成一個一個小小的閃閃發光的紙鶴。我們笑他娘娘腔，他總會對著他的紙鶴反駁我們，「每一個偉人都會有他獨一無二的怪癖。」

我們不置可否。

莫名說的「他」，是童真。

童真這個名字，據說是他的親生父母給起的。當年他被遺棄在了火車道旁邊。

聽大人們說，他的父母肯定是把他生下來后，又養不活。

想讓火車把他壓死，卻終是不忍心，所以才把他丟在鐵路旁邊，希望能有好心人發現他。

童真有一封褶皺泛黃的信，據說是他父母當時揣在他懷裡的，信封上寫著，給童真。

莫名把一塊糖強行喂到我嘴裡，我一腳踹他屁股上，都被他喂糖喂的長蛀牙了，他丫的還不放過我。

莫名卻只是笑笑，揉了揉我的頭髮，說，「我們的小公主也會發脾氣了。」語氣中有點感嘆。莫名是我們這群孩子中最大的。我知道莫名總是油嘴滑舌的哄著我，畢竟我無父無母，和那些養尊處優的女孩八竿子也打不著。我沒有和他計較，接著說童真。

童真瘋了！是在他十七歲的時候。

那天，是童真十七歲的生日，院長把撿來他的那一天，定成他的生日。話說過來，我們這些生長在孤兒院的孩子，誰又不是這樣的呢？

我，莫名，童真，幾個要好的朋友友，還有莫名的女朋友，記得是叫霍言。我們在孤兒院後面的山上野炊。

說起來，我們每個人的生日好像都是在山上野炊，院長之前也說過我們幾次，後來我們依舊去那兒過生日，索性也就懶得說了。

童真是孤兒院裡面幾個男孩子裡面長的最乾淨的。也許是因為他是最小的孩子吧，莫名他們幾個當哥哥的比較寵他，總是把他看的比自己重要。所以啊，童真總是白白凈凈的，像個瓷娃娃。

我們都沒有上過學，院長為了養活我們，已經把他家的房子賣了。但誰都不會注意我們這些孤兒。

不過我們不是文盲，院長是個北大的高材生，退休的高材生。

院長的書房裡有很多存書。那時，我覺得那些書多得彷彿一輩子也看不完。

現在想想，我這二十幾年的生涯，彷彿都在院長的書房度過了。我當年總會戲說，「童真啊，你長的就像紅樓夢裡面的賈寶玉，當真是個妙人兒。」當我們哄堂大笑的時候，童真便會皺起他那好看的眉頭，接著搖晃他的腦袋對我們說，「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還真真兒是個賈寶玉。

十七歲之前的童真，真是應了他的名字，童真。

我們幾個人剛鋪開桌布，就遠遠的看見霍言帶著兩個人往我們的方向走來。一男一女，像是夫妻，看穿著像是有錢人。那個女人還一邊走一邊抹眼淚，我心裡咯噔一下。

莫名直接罵開了，「這個婊子，沒事找事。」

「小喵，帶小真回去。其他人和我去攔住他們，不能讓那兩個人見到童真！」莫名像個將軍，對我們發號施令，有時，還真羨慕，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名。

童真的眸色暗淡，早就失去和我們說笑時的熱情，他冷冷的朝夫妻兩看去，最後，竟然哭了。我們都知道，那是童真的父母。他們兩個是最近找到童真的。院長老了，竟沒有把他們趕出去，我們看著流淚的童真，義憤填膺。

院長和童真單獨談過，也和他所謂的父母談過，涉及當年為什麼丟棄童真，還有，那封泛黃褶皺的信。

他們還做過親子鑒定，檢驗結果，確實是親子關係。

我們不知道童真恨不恨他的父母，恨的話，為什麼一直保存那封信？不恨的話，那種冷的極致的眼神，又怎麼說？

童真沒有走，當著他父母面，把那封泛黃褶皺的信撕了個粉碎。

原來，那封信他一直都貼身帶著。

童真的父母顫抖著雙手把信的碎片收集起來，我隱隱看見那三個字，給童真。

童真拉著我飛奔下山，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難過。他跑著，清淺的風將肆意滑落臉頰的淚水吹落，濕了我的手，我的臉頰……我不知道我臉上的淚是童真的，還是自己的。

朵朵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若蒼狗。

那時，我覺得難過，我其實和童真一樣難過。

「小喵姐，你有父母么？」我們回到孤兒院后，童真趴在我的窗前，問我。

「沒有。」我回答的斬釘截鐵。

孤兒院的孩子，都是沒有父母的。

「那如果，你遇到我這種情況會怎麼辦？」他看著我，可以看得出剛才的淚痕還沒又完全乾凈。

「我自己一個人能活得更好。如果他們逼我回去，我大概……會躺到鐵路上自殺吧。」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卻忘了，童真的開始就是在鐵路旁。

童真沒有說話，我也意識到自己的話過了。我抱著童真，讓他不要多想，不就是個父母么，既然他們當初不要我們，那我們現在也不要他們，這也算扯平算了！

童真抽泣起來，告訴我院長找他談的話。

院長站在父母的角度，讓童真認回他們。他的父母很富有，是成功的企業家。童真回去后不會吃苦的，想我們的時候也可以回來看看。最重要的一句是，他們會資助孤兒院一大筆錢。

我早就被莫名慣出了一身的刁鑽脾氣。聽了童真的話，突然感覺身體里衝出一大股火，錢錢錢！為了錢就可以不顧童真的感受么？

我摔了院長給我買的一切生日禮物，院長聽到聲音后趕來問我怎麼了，還問童真是誰惹我生氣。我當時以為他是在惺惺作態，便徑直摔門而去。那天，我在山上的防空洞里哭了一夜。

第二天，是莫名帶我回去的，他說我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大了，敢一個人上防空洞。傳說那裡有日本人的鬼魂，我平常是白天也不敢進去的。大概是那天我哭得太傷心，連鬼魅都不忍心再嚇我吧。

莫名告訴我，我發完脾氣后，院長抱著童真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來，第二天，童真就被他父母接走了。

那天，我沒有趕上送童真。莫名說，童真最後只留了一些話，全都是給我的，他說，「如果遇到他這樣的情況，一定要回家。小喵姐是個女孩子，不能吃苦的！放心吧，我會反抗到底的。」

我恍惚看到，童真不童真的樣子，沖著他父母大喊大叫，摔家裡一切的東西，對自己的親弟弟拳打腳踢……活著干，死了算，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後來，我向院長道了歉，也慢慢理解院長了，沒錢，孤兒院怎麼支持下去呢？

莫名見過童真，說他已經瘋了。

心裡瘋了，還是身體瘋了？

我們都知道他現在在精神病院，可是，我們不敢去，我們怕看到一個神色癲狂，再也不幹凈的，童真。

賈寶玉瘋過一次，童真也瘋過一次。

（二）莫名

自從童真走了以後，我就成了孤兒院里最小的孩子，再也沒有人跟在我身後，叫我小喵姐了。

我其實叫妙年，院長和孤兒院其他的孩子都喜歡叫我小喵。我是孤兒院唯一的女孩子。這個名字是院長取的。

除了院長之外，就是莫名最寵我了。莫名總是一副看穿世事的表情，從小就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給我和童真。

童真在的時候，莫名的糖是我們兩個平分的。現在童真不在了，莫名的糖彷彿被我承包，在那個年代，我總是在別的孩子羨慕的眼神下吃下莫名給我的糖。

我問過莫名，院長為什麼要給你起這麼個名字。他故作神秘，還不告訴我。

我罵了句，莫名其妙。

他說，對了！就是莫名其妙！

其實莫名早就在外面闖蕩了。他十八歲的時候，古惑仔盛行，他就跟著留起了長發，有時候還會染成別的顏色。院長找他談過好幾次，最後無疾而終，莫名想做的事，沒有人能攔的住。

莫名在我們那兒也算小有名氣，他打過架，也挨過刀子。為的是一個受人欺負的女孩兒。

那時，他被攔在小巷子裡面，七八個人拳打腳踢，他用板兒磚拍暈了一個小混混，血液染紅了他的手。其他人以為他殺了人，都落荒而逃，莫名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回到孤兒院。院長抱著他，心疼的撫摸他的頭髮，我們在一旁看著，莫名其妙想哭。

後來，莫名成了小城裡混混的頭兒，那個被他救了的女孩兒，成了他女朋友，就是霍言。

儘管莫名和童真，還有孤兒院里其它的孩子都說霍言長得不如我精緻。但不可否認，霍言的確是膚白貌美，尤其是弱柳扶風的身段和水靈靈的眼淚，也算得上個林妹妹。不過是空有了一副皮囊像，骨子裡還是脫不了俗。為了一千塊錢，把童真父母帶到山上。也真不愧是應了莫名叫她那一聲，婊子。

莫名還是和霍言分手了。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莫名傷心過一陣，那段日子，他每晚都拉著我喝酒，我也沒吃過糖，童真不在了，我只有莫名了。

直到有一天我再也不想聞到酒味兒，我買了一大包彩色糖紙的糖果，我吃一個，喂莫名吃一個，剩下一大堆透明糖紙。我和莫名把那些糖紙都折成了紙鶴，在牙疼了一個禮拜后，莫名徹底把霍言忘了。

那次過後，莫名跟我說，院長是他的親生父親。

我其實早就看出來了，當他滿身傷痕纍纍地出現在院長面前，院長抱著他，哭著喊，「孩子，何苦，回來吧。」的時候，我就知道，那大概就是所謂的父愛吧。雖然說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母的愛。

莫名為什麼叫莫名？有一種愛叫莫名其妙，有一種感情莫名奇妙，院長大概希望，莫名按照自己的意願，過完莫名其妙的一生。

莫名說，他母親最愛給他折這種小紙鶴，哄他睡覺。

他的母親算是個小三，和院長生下了莫名。在莫名五歲的時候，他的母親患了乳腺癌去世了。他的家人就把他送到院長家門口，那時候，院長還沒開孤兒院，他老婆也沒跟他離婚。

莫名大醉一場，把一切莫名其妙看的徹徹底底。

那天，我們把莫名折的所有紙鶴，都燒成灰燼，看著它們去陪伴莫名的母親。

（三）妙年

我叫妙年，在孤兒院長大。

沒有上過學，但讀過許多書，寫得一手好文章。年紀尚小，沒什麼故事，不過就是醉過幾次酒，愛過一個人，荒唐地完成了青春。我的青春，我和莫名，童真的青春。

青春是所孤兒院，衝動過，痛哭過……

我們在其中丟失了童真，有時愛一個人愛的莫名其妙，失去一個人也是莫名其妙。所以，我們都要努力地記得那些年的童真，那幾年莫名的青春，那些最美好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