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塵歸塵土歸土
郗風大喜道:「如此甚好!郗某不才,願當先開路。」
當下郗風施展輕功,龍騰策馬往正東方向當先而去,龍七與葉美景並乘一騎居中,龍四殿後,一行五人沖著東邊的火光疾行。復行五里左右,那東邊的火光已能照耀在臉上。龍騰定神一看,認得是地字軍柏超的旗號,但見眾軍多持火把,也不知有多少人。當下便對郗風說道:「中州地字軍是由原五部中的白金部重組而來的,其戰力之強天下間難逢敵手,咱們不可輕敵。」
郗風雖是不諳軍制,但在早前曾奉命去中州大將軍府刺探情報,亦是知曉中州五部中玄水、白金二部乃是天下精銳,且白金所部更勝一籌。此刻突圍之際忽的碰上這麼一支勁旅,也不由得手心冒汗。
地字軍眾軍也已借著火光看清了來人,眾軍一邊接戰,同時遣人奏報柏超。郗風眼見大戰在即,情不自禁的大喝一聲,避過一名騎兵的長槍后,伸出左手抓住其手腕,隨即躍起身來,已然坐上了馬背。不待那騎兵再次出手,郗風雙臂較力,已然將那騎兵舉過了頭頂,旋即將其摔在馬下。那士兵登時跌的五臟俱損,死在當場。
郗風奪了長槍,一時間扎、挑、纏、擋倒也使得有模有樣。眾軍見郗風如此神武,更是激發鬥志,十餘人同時衝殺而來,郗風槍挑掌擊,也不知打死打傷多少人,只覺得對方如同潮水般湧來,一波接一波無邊無界,苦戰時久硬是沒有沖開生路,反倒是累得手臂酸麻。
龍騰等人亦是如此,唯有葉美景在戰陣之中驚的花容失色,卻又怕龍騰等人分心,硬是一言不發。
正在此時,又有一撥人馬彙集而來,正是柏超親自前來。他見龍騰等只有五人,不禁大喜:「雪原王,別來無恙啊?想你反出沙巴克城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怎麼才過了一天便已成了瓮中之鱉?」
龍騰知道這些中州本部的將領大多都排外,因此自己做了雪原王遭許多舊將記恨。但此刻一見柏超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登時火冒三丈,拍馬便欲取其首級。
郗風如何不知?當即扯住龍騰,大喝道:「你幹什麼?表妹不管了么?快,調轉馬頭殺出去,我來殿後。」
龍騰滿腹怨恨,卻也知不是意氣用事之時,當下逼退面前眾軍,策馬回頭,大聲喝道:「四弟,跟著我。」當先又向西殺出。
柏超見龍騰敗退,也不追趕,命令手中眾軍原地駐紮,防止龍騰突圍。
龍騰等人又向南面突圍,卻又遇到了沃爾閣的大軍,苦戰之下未能得脫,不多時又被擊退,沃爾閣所部亦是只圍不攻,任由五人退去。當晚五人四面衝殺皆是如此,眾人亦心知合圍之勢已成,已經陷入了死地。
郗風道:「看來在天亮之時,他們便會發起進攻。如若不然,那必是要等昭續親自前來了。」
龍騰亦是心知肚明,既然行蹤已露,索性也不再遮掩,當下便令龍四四下里取些乾柴生火,一眾人圍著篝火取暖。
郗風見眾人沉默不語,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適才一番交鋒,對方還只是短兵相接,即便如此想要安然脫身已是難如登天。況且中州大軍對龍騰勢在必得,倘若生擒不成便會以弓箭射殺。思來想去絲毫沒有頭緒,不禁暗暗叫苦。
龍騰沉默半晌,忽的問郗風道:「你身上帶酒了嗎?」
郗風從背包中取了只水袋,用手晃了晃:「幸好還未結冰。」
龍騰接過來便咕嘟咕嘟的喝了一陣。隨即伸袖擦了擦嘴:「我本想求你帶景兒逃走,但看眼下形勢,只怕強入你郗風這般能耐也做不到了。我們夫婦抱定死志,沒理由累你在此喪命,你走吧。」
葉美景也說道:「表哥,你走吧,念慈那麼小,也需要你。」頓了頓,又道,「你若能幫扶一把,將他們二人也帶出去吧。」
龍四二人齊道:「我二人誓與主人共存亡。」
郗風聞言,心道葉美景所言有理,他素來果斷,知眼下之事已不可違,當下便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各自保重吧!」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龍騰,別忘了我們元夕的決戰,記得來赴約。」
龍騰似是想起了什麼,忙說道:「我身負武功的要訣心法被我默寫下來,藏在了師父老宅子的裡屋東牆的暗格之中了。若是我不幸身死,你便取了秘籍,找個資質不錯的人傳授,也免得就此失傳了。」
郗風聽他語氣似在交代遺囑,頓生蒼涼,點了點頭:「好的,後會有期。」
正欲離去,忽聽得龍騰輕聲喚道:「師兄?」
郗風頓時鼻子一酸,回身之時見龍騰正伸著右手。於是又走回到龍騰身畔,也伸出右手與他攥在一處,眼淚卻也不自覺的劃過面頰。
龍騰笑道:「但願有來世,咱們在邵百花酒樓,不醉不休。」
郗風面容聳動,終是說不出話來,當下甩脫龍騰,施展輕功,三兩步便已奔出十餘丈。不多時只聽得東邊地字軍中起了一陣喧嘩,隨即沒了動靜。
龍騰不知郗風有否突圍,多想無益,便不再考慮。他見其餘三人皆是鎮定自若,便問道:「你們怕不怕?」
葉美景笑道:「與你一起,我什麼都不怕。倘若不幸身死,那便可以見到爹爹媽媽與辰兒,那就更不覺害怕了。」
龍四二人亦道:「若是死後能見到二哥三哥他們,我們也不怕。」
龍騰勉強笑道:「能與你們並路同行,我也不怕。」話雖如此,仍覺得心中惴惴,生怕如郗風所說,天亮之後大軍便要發起進攻。一時間心亂如麻,只盼著夜晚就這麼一直下去,太陽再也不會升起。
然而黑夜再長,終有黎明破曉。龍騰四人一夜不曾合眼,眼見東方的紅日緩緩升起,各自也心跳加快,彷彿升起的不是太陽,而是催命符。四人將剩餘的乾糧清水分食,便準備迎接這最後的命運。
苦候一上午,圍軍並未發動進攻。直到了日上中天時分,才有一彪人馬從正西方向而來。龍騰認出來了是昭續的大旗,心中暗嘆一聲,對龍四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昭續來了。」
葉美景道:「龍哥哥,你給我一把匕首。若是你不幸身故,景兒立時自盡。」
龍騰知道葉美景怕兵敗受辱,情知自己若是不能護她周全,還真不如她就自殺而亡。當下取了隨身匕首交給了葉美景。
昭續來的極快,不多時便已到近處。為首之人跨著一匹雄壯的白馬,身著絳色鑲金錦袍,腰懸佩劍,正是昭續,身後跟著一隊精兵,約有萬人之眾。眾軍在龍騰等人面前半里左右便按軍不動了。昭續策馬上前,大聲說道:「雪原王,我中州皇室待你天高地厚之恩,將你自布衣擢生為王爵,你為何要行此大逆之事?」
龍騰不喜做偽,當即說道:「好了,你也毋須再虛情假意了。龍某落到這般地步,難道不是你昭續一手策劃嗎?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王也不需多言,想除龍騰滅口,只管放馬過來!」
昭續聽到「滅口」二字,頓時目露寒光,隨即一揮手,大喝道:「將叛賊龍騰拿下!」
話音一落,立時有百餘人策馬出列,徑往龍騰等人去了。
龍騰大笑道:「龍某不提西山救駕,單是你昭續被困石閣,是誰捨命救你?你既忘恩負義,龍騰也絕不束手就擒。想殺龍騰,儘管過來!」
那百餘名騎兵聞聽昭續催促,當即各持刀槍拼殺而來。
龍騰道:「四弟七妹,你們保護夫人。」吩咐一畢,翻身上馬,舞動雷霆之刃便沖入了陣中。中州大軍雖說善戰,但對上龍騰如何能討好?只見龍騰橫衝直撞,左右拼殺,勢如虎趟羊群一般,眨眼的功夫將這百餘小隊斬殺殆盡。
昭續大驚失色,他知龍騰英勇,哪想到他會如此神武。當下又傳下軍令,分兵一千人去誅殺龍騰,另外一千人去捉拿葉美景。卻見龍騰如同天神下凡,那千人小隊絲毫占不到便宜,被龍騰數趟衝殺,又死傷六七百。正欲斬盡殺絕之際,忽聽葉美景一聲驚呼,龍騰連忙回頭,一看之下發現龍四胸口中槍,槍刃已透背而出。原來龍四前日力扛千斤閘時已受了內傷,這兩日又舟車勞頓不曾恢復,斬殺百餘人後被一名騎兵當胸刺中。又聽得一聲慘叫,龍七見四哥重創,分神之際也被利刃砍倒。
一眾軍士里三叢外三叢的將葉美景團團圍住,龍騰想要相救已然不及。只聽葉美景喊道:「龍哥哥,景兒先走一步了。」頓時將匕首刺入心口。
龍騰心如刀絞,仗著有鎖子甲護身,催動戰馬只攻不守,不片刻衝散重圍,到了葉美景跟前。他翻身下馬,只見葉美景氣若遊絲,喚了兩聲葉美景才緩緩睜開雙目,她見龍騰目中含淚,勉強安慰道:「龍哥哥,我們……我們生生世世……都會是夫妻,我的這一世,已經……」說到此處,一口氣緩不上來,就此香消玉殞。
這時一名騎兵又持槍搠至,忽聽得龍騰一聲大喝,那騎兵聞聲頓時驚的體如篩糠,及至瞧見龍騰目流血淚披於面頰,登時嚇得肝膽俱裂,倒栽於馬下。
龍騰抱起葉美景飛身上馬,將其倚在懷中穩妥,隨即舞動雷霆之刃朝著昭續處廝殺。昭續知他盛怒之下欲殺己報仇,當下催促眾軍全軍出擊。卻見龍騰奮起神威,往來馳驟刺殺、掌斃、馬踏,不半柱香功夫殺的眾軍血流成河,只剩下不足五千人。
昭續眼見龍騰狂怒,不禁生了后怕,當即命人點響信炮,傳四面合圍的大軍馳援。同時召回殘部,守在身畔,只下令射殺龍騰。
龍騰策馬越發逼近,忽的座下赤兔馬停步不前,任由龍騰催促也是一動不動。龍騰心道:「這死馬乃是昭續所贈,它顧念舊主,不想讓我殺死昭續?罷了!我自來是不願承別人之情。」當下便翻身下馬,將天賜戰甲的包裹一併扔掉,大喝道:「昭續,盔甲馬匹盡還於你!殺妻之仇不共戴天!」當下將葉美景遺體置於地上,便欲再行衝殺。
眾弓箭手畏懼龍騰之勇早已嚇破了膽,箭矢尚未射出已先自手軟,即便仍有箭矢命中,卻也都為鎖子甲所阻,又如何能射傷龍騰?
中州軍士看重英雄,眼見龍騰神武,又知其曾與國有大恩,不少人凝箭不發,勸昭續收回成命,赦免龍騰。
昭續自是非殺死龍騰滅口不可,當即勒令眾軍放箭,如若抗命軍法從事。
龍騰見眾軍義氣深重,適才殺了數千軍士也不免後悔。葉美景既死,他也不願獨活。眼見軍士被兩面施壓,夾板受氣,心下頗有不忍,當下大喝道:「昭續,我不殺你,你不知龍騰英勇,而今你倒行逆施,眾叛親離,我若殺你易如反掌。」
昭續大驚失色,情不自禁的將戰馬勒退。
龍騰嘆道:「昭續,今日饒你性命,倘若依舊圖謀不軌,龍騰做鬼也不放過你!我夫婦立志同生共死,龍騰不敢獨活。你們若要殺我,只管便來!」當下,丟了雷霆戰刃,解甲免胄,以身受箭。一時間箭如雨下,龍騰身遭巨創,箭集如蝟,身子雖死,屍首仍自僵立不倒。
昭續一驚兀自不小,由親兵保護,勉強支撐。地軍將柏超帥全軍前來,見龍騰已死,得知戰況后也不禁膽寒。昭續先行離去,留柏超所部善後。眾軍見龍騰屍身不倒,頗為驚奇。一名騎兵校尉道:「大王是否遺願未了?是否眷戀生前榮華,欲以王禮葬之?若是則屍身倒地。」屍首僵立如故。
那校尉又道:「莫不是葉落歸根,欲將尊夫婦葬回原籍?若是則屍身倒地。」話音一落,龍騰屍身跌倒,正與地上的葉美景並首而卧。
眾軍見狀,亦覺驚奇。正待要按龍騰遺意裝殮屍首,忽的大漠中狂風四起,飛沙走石。
這場颶風忽忽颳了三日才止歇,將留在沙漠中的天下最精銳的地字軍連同龍騰等人的屍首一併埋在了沙礫之中。
幸喜昭續走的及時才幸免於難,他只道龍騰陰魂不散,鬱鬱寡歡。於是向朝廷上了一份奏摺請辭。奏曰:「臣攝政王昭續叩拜:蒙陛下不棄,委臣大帥之職,魔教逆黨自攻破諾瑪城起事至今日具結,凡兩月有餘,逆賊火影、封嬌娘、霸王教主等俱已伏誅,賊首陀大怪在逃。而今沙漠諸城歸置,雪原亦服王化,天下承平,此乃陛下聖服天兆之功也。原雪原王龍騰、地軍將柏超為勤王事,終以身殉國,特奏請陛下量情封賞。比奇城主林夏玉上書叩謝陛下相助大恩,自此納貢稱臣,與我國永結盟好,其意親赴朝闕以表心誠,想不日便有回復。臣身染疾恙,恐誤王師,因特請陛下恩准辭去攝政王之職。臨表涕零,不知所云,望乞恕罪。落款臣昭續頓首再拜。」
此時傳至比奇,百姓得知戰事已了,無不歡心。林夏玉心知是龍騰拖住了昭續大軍,累得天下精銳兵馬葬身沙海,從而使比奇諸城免遭戰火。於是由府庫出資,在瑪法九城重新修了英雄廟來紀念曾經為了比奇安定做出貢獻的英雄們。
其時已到了元夕佳節,大人孩童都打著燈籠燃放煙火,享受著大戰之後的第一個節日。
西沙漠中,翻滾的沙塵如同海浪般此起彼伏,也不知什麼年月會吹開曾經的記憶,讓那些曾經戰鬥過的英雄亡魂重見天日。
沙丘之畔,一個女子說道:「江湖廟堂都是兇險萬狀,以後我們可否安穩平凡的度過餘生?」
男人道:「會的!我為你栽種栗樹千畝,蓋廣廈萬間。」確是郗風與南宮苒二人。
南宮苒道:「姐夫,你又想姐姐啦?」
郗風眼圈一紅,這一片沙漠曾是他最美好的記憶。
一聲嬰孩啼聲頓時響起,南宮苒將襁褓抱緊:「姐夫,咱們走吧?孩子也許冷了!」
郗風猛吸了一口氣,對著空曠的沙漠道:「好!我帶你們回家。」
兩人兩騎沿著沙漠往東南方向緩緩慢行,最終變成了兩個黑點,再也瞧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