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從生疏的語調可以聽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介紹自己,而且是對一名小女孩介紹自己。

「很好聽的名字啊,為何大家都不敢提呢?」她歪著頭說道。

名叫風靜海的男子微微一笑,轉開了話題,「你有特別想學的嗎?」

她一聽,大眼亮晶晶的說道。「我要跟你學妖法!」

「妖法?」他劍眉皺起,不知她所指為何。

「就是那個啊!」她模仿他當日一翻大袖的英姿。

「喔,原來如此。」他憶起,知她所說的是武藝,笑說「要學那個也可以,不過……」

他沉吟了一會兒,再抬眼時,眸中閃著深沉魅光。「我有比妖法更厲害的本事,你要不要學?」

「要、要、要!」她興奮的扯著他的袖子。「你現在就教我!」

他微微笑,輕輕一掙,脫開她急切的小手,說「好,不過從今天起你要乖乖聽我的話,不得違背。」

「好好好!你說什麼老子都依你!」

「嘿?」他斜睨她一眼。

她連忙改口說「我什麼都依你。」

「很好。」他滿意的點頭。「這入門第一課么……」

是不是過關斬將、橫掃千軍?她興奮的猜想著。

譚生教她讀書時,她總是將「西陵禮制」丟到一旁,自個兒拿起「武將傳奇」讀得津津有味,蹲坐在書桌上神氣的昂頭比劃著,想像自己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好不威風。

「這入門第一課,叫做打蒼蠅。」

她發光的小臉蛋馬上垮了下來!這叫哪門子厲害本事?

只見他丟了一塊麵包在地上,馬上引來一群蒼蠅。「限你於一刻之內,想出七種將這些蒼蠅全部打死的方法。」

他說完,修長的身子倚著涼亭的柱子,閉目養神。

「打蒼蠅,這還要你教?」她朝他做了個鬼臉,悄聲自語「啪的一下全部打死就好了,還要什麼別的方法?難不成用火燒、用水淹?」

「你已經想出三種方法了。」他雙目仍閉著。「還有,不要對我扮鬼臉。」

這傢伙果然會妖法哪!閉上眼睛也能察覺出她在做什麼。她吐了吐舌頭,見他仍是閉目不動,彷彿是打坐入定的模樣,便踮著腳尖到地上拔了根草,再躡手躡腳的走到他倚靠的柱子旁邊。

她歪著頭打量他的睡容,長密的睫毛覆在眼瞼上,遮住了那雙銳利的眸,端正的鼻樑,劍眉薄唇,睡容如此俊秀溫雅,真令人難以置信是名征戰沙場的武將、謀略多端的男子。

然而,這一張好看的睡臉卻絲毫抵擋不住她惡作劇的頑心。

她屏住氣,小手將草葉尖兒一寸寸的移往他的鼻子,就在快要觸到之時,突然一抹光亮刺痛了她的眼。

她揉揉眼,找到了適才的發光體——他的頭盔,在夕陽餘暉下反射著燦然銀光。

那是一頂純銀的頭盔,盔頂打造成兇猛的鳥形,在兩側展開了雙翼,睥睨傲視的姿態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讚歎。

她從小在市井長大,從未見過如此名匠之物,一時之間心動神迷,伸出小手想要碰觸。

「你想好了嗎?」他的雙眸倏地睜開,精光迸射,把她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想、想、想好了!」她急忙回應,低頭看到手上的草桿,趕忙燙手似的一扔,湮滅證據。

「嗯,說來聽聽。」

「用藥毒死、用掃帚拍死……」她胡謅一通。

未料他卻認真的傾聽,末了還點了點頭,贊道

「很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出這些方法來,足見你反應敏捷,這是身為大將的要素之一。對敵時通常不會有太多時間讓你思考。」

大將?大掃除的將軍嗎?他口中的敵人就是蒼蠅和螞蟻吧?她有些無聊的想著。

「不過,你想的方法每一種都是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縱然殺死蒼蠅,也把自己累個半死。」

「那你有更高明的法子嗎?」她小手臂環在胸前,眼角斜瞅著他,心想這人還真無聊,打殺蒼蠅還要想花招!

只見風靜海刷地拔出腰間長劍,往地上一挑。「把麵包拿走,再將蒼蠅罩住,過幾天,它們就全死了,不用花你一分力氣。」

她聽了,心中流過一抹模糊的意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此時,涼亭外的草叢中傳來私語聲

「原來爺在教紫瓏兵法哪。」譚生悄聲向同伴說著,一臉敬佩的神色。在他身邊的,正是那巨人鐵衛。

他見鐵衛默不作聲,便解釋道「這蒼蠅呢,就是敵軍,麵包就是糧食,爺剛才所說的,是斷糧圍城之法。」

鐵衛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只在意爺的安危。」

譚生說道「紫瓏只是個孩子,她能對爺怎樣?」

「她在打爺頭上戴的銀鳶盔的主意。」這名巨人雙眼絲毫沒有離開主人,沉聲說道。

正如所料,此時她乖順的站著聽講,眼睛卻不安分的骨碌碌轉,心中想著如何將他頭上的銀盔拿到手。

「你要將兵略、戰國策這些書熟讀,將來有很大的用處……」

「喂,蹲下來,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她朝他招招手,手放在嘴邊做悄悄話狀。

風靜海劍眉一蹙,說道「此地只有我們兩人,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她比了比涼亭外面,以誇張的口型說道「我不想讓躲在草叢裡的那兩個笨蛋聽見!」

風靜海聽了,笑說「你眼睛倒尖。」他蹲下修長的身子,正好和她平高。

「我跟你說喔……」她湊到他耳邊,唏哩呼嚕的說了一長串的話。

「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楚。」他皺眉。

「我只再說一次喔。」她一臉鄭重的強調,又唏哩呼嚕的說了一遍。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他眉峰聚攏。

「你自己去推敲吧。」她朝他眨了眨眼,隨即將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的一路倒退著蹦跳出了庭園。

風靜海仔細回想適才那一串喚唏哩呼嚕的言語,想猜出她究竟在變什麼把戲時,一旁的草叢嘩的一聲,冒出高大的身影。

「爺,您的頭盔。」發話的是忠心耿耿的鐵衛。

風靜海聽了,伸手往頭頂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他性格冷靜縝密,遇事多半反覆思量,所以在專心思索時,反而會疏忽身邊的變化;想不到紫瓏與他相識不久,便摸出了他這性格上的盲點。

被小他十歲的女孩擺了一道,風靜海不怒反笑。

「好個小鬼頭,居然連我也敢捉弄,看來她不但機靈,膽子也很大。不過,不守規矩還是得受罰。」

他背負著雙手,悠閑的走出庭園。

「你想,紫瓏會不會被爺剝皮變戚小泥鰍?」

譚生轉向他的同伴說道。

弘文閣原本是風靜海平日招待朝臣謀土、討論國事的莊嚴廳堂,此時卻拿來充作懲罰頑皮小孩的場所。

「哇!不要打我啦!」她趴在男子結實的膝腿上哇哇大叫「大人打小孩,不要臉!」

風靜海大手抓住她扭動的腰,一下下結實的打在她的小屁股上,語氣輕鬆的說道

「你向來都是這麼討饒的嗎?毫無誠意。」

她眼睛狠盯著他的袍角,恨恨的說道「老子從來沒被抓到過,幹嘛求饒?」

「嗯?『老子』又出來了,再多打十下。」

「哇!……」

哀嚎聲響徹弘文閣內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鐵衛仍是面無表情,直挺挺的站立著,譚生則是以摺扇遮面,在底下竊笑終於啊,有人治得了小紫瓏了。

家法結束,她爬了下來,滿限殺氣的瞪了她的撫養人一眼。

「嗯?有問題嗎?」接收到她的死光眼,風靜海仍一臉從容的舉杯啜茶。

「沒有啦!」她恨恨的回答,伸手摸了摸屁股,不覺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痛……他還真的下手不留情,可惡!此仇不報非小人,反正她本來就是「小」人,她咬牙切齒的想著。

但是,當她眼光瞥見端放在書桌上的銀鳶盔時,馬上就忘了一切。

「你的頭盔……可不可以給我摸一下?一下就好。」她懇求著。

瞟了她一眼,他劍眉挑起,說「你剛才已經摸了好幾下了。」

「那不算啦!」她哭喪著臉說道「剛才我只是拿在手上而己,還沒有好好的摸摸它,拜託啦!」

風靜海本想擺出嚴峻的臉孔,不讓她再有調皮的機會,卻在見到她臉上的乞求神情后,不覺心下稍動,鬆了口「好吧,就借你看一會兒。」

接過銀盔,她纖小的手指輕輕撫過盔面,觸摸其上的擦痕,指尖似乎可以感覺到戰場上呼嘯的北風、狂飲人血的沙塵。

小手輕輕摸著銀鳶的雙翅,恍惚間,似乎正有魔咒滲入她的手指,傳到她的心中——

那是一片雄渾壯闊、吞吐山河,曾經只屬於男人的天地。

然而這肅殺與活力,卻使她的心狂跳不止。

風靜海看見她臉上的神情,彷彿找到了一生心之所系之物,他不覺心中一動。

銀鳶盔和此刻他穿在戰袍下的青衣軟甲,乃是他赴戰場時的貼身之物,行軍時,就連睡覺也不離身,幾乎已與他周身合而為一。

此時看見她對自己的銀盔如此愛不釋手,他心中湧起一股矛盾的情感彷彿素來深藏的心情暴露在這小女孩眼前,這使得性格深沉的他心生排斥,卻又因她的喜愛,而自內心汩出了一種知己般的親昵感。

她當然不知眼前男子複雜的心事,此時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蜜汁烤鴨也沒它來得重要。

曾經,填飽肚子是她熱衷的遊戲,如今,她模糊的察覺到另一種更刺激、更加生死攸關的遊戲。

孩子都對物品有種莫名的執念,紫瓏也不例外。有人說,抓住了毛筆就寫的孩於將來會成為讀書人,抓了算盤不肯放的則成為商人,而迷上銀鳶盔的紫瓏,究竟選擇了什麼樣的命運呢?

此時此刻,不管是年幼狂妄的她,還是沉穩睿智的風靜海,都未料到——他們兩人的命運己緊緊的聯繫在一起。

她睜開了眼,小心翼翼的將銀盔翻轉過來,看見盔底縷刻著一行小字。

在譚生半年的調教下,她已經能認出數千個常用字。她眯著眼,試著讀出刻在盔底的文字

「欽賜十三皇兒,豐慶二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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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軍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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