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中國現實的底色(2)(圖)
1984年我放下提琴拿起了相機。又有機會與農民兄弟合作了,我在河南的鄉村遍地奔波。當時我的任務是為一個全國文化藝術重點工程《中國十大文藝集成、志書》河南卷編輯和拍攝圖片,其中大量的拍攝是記錄鄉村民間藝人的傳統表演及有關的歷史文物和遺迹。這個工作持續了近十年。非常慶幸有這樣的攝影任務,我很快學會了用鏡頭「觀看」和「記錄」。再次回到農村,融入那片純樸自然的鄉情之中,但這次是採訪而不是生活。身份、目的、視點都不同了。可我依然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心情。在工作之餘,我的鏡頭總在追尋著曾經有過的夢,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生活「場景」不停的浮現在我眼前,石碾、老井、中堂、灶間,大紅的門神、古老的窯洞、村頭的小廟、場院的谷垛,它們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那十幾年前的小山村。夢牽魂饒觸景生情,我用鏡頭痴迷的尋覓著那刻骨銘心的記憶。8年之後,我的第一個攝影展和第一本攝影集取名為《場景》。這是一個對農民生活充滿溫情回顧的鄉村記事。人生的回憶總是幸福的,我青少年時期那兩年多無憂無慮的鄉村生活,真是一個短暫而美麗的夢。那時的農民生活太單純了,干一天活兒只能掙十幾個工分,還不值一毛錢,但他們活的很快活、很輕鬆,並且沒有任何怨言,簡直就是生活在一個貧窮的世外桃源。今天,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農村田園詩般的生活有了蓋天覆地的變化。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極大地解放了農村的生產力,這些年「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在農村已不是神話。農民家裡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電視機已非常普及,洗衣機電冰箱、摩托車甚至拖拉機、汽車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了。政府一系列針對農村的「扶貧工程」、「希望工程」、「村村通廣播電視」和「村村通電話」等工程,及各項富民政策,使農民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方面,都進入了一個極大的變革時期。我目睹了這些變化,並試圖用攝影來記錄這變化的過程。《場景》的拍攝是個嘗試,雖然《場景》也印證了河南這塊中原大地上農民的生存狀態和變化,記錄了他們在生活中留下的各種印跡,但終究缺少一些自覺和責任。1993年《場景》首次展出之後,我開始認真考慮用什麼方式來記錄世紀末中國農村這場變革歷程。這時我開始關注鄉村農家的「主人」。中國是個農業大國,占人口總數百分之八十的農民是社會的根基,他們的生存狀況直接表現出整個中國社會發展的進程。我把視點聚焦在農民以及與他們生活直接相關的家庭內部。我又用了8年時間以拍攝環境肖像的方式來觀察和記錄主人的生活現狀和變化。豫東豫西豫南豫北,我走村串戶拜訪了無數農家。農民的家既是一個「小社會」又是一個「大舞台」。它濃縮著社會的變遷,演繹著人生的故事。河南的農民憨厚,純樸,好客。一進農家,主人都會熱情的說:「回來了!屋裡戳、屋裡戳(坐)!」山裡的農民更熱情,在路上遇到都會主動打招呼:「晌午到家,做你們的飯吧!」中國農民家裡的大門對客人永遠是敞開的。主人會拿出家裡所有能拿得出來的土特產給你吃,倒碗水還要放糖。豫南有個待客的習俗,貴客到要給你打一大碗(6-8個)放了紅糖的荷包雞蛋,這叫「沖茶」。農民的語言熱呼呼的,一句「回來了」讓你真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到農民家做客、和主人聊天,給他們照相,是個非常愉快的事,農民特別喜歡。有的農民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拍照,因此我每次都會把拍好的照片寄給他們。農民心直口快,你會聽得很多真話和趣事,他們可以和你談科索沃、談以色列、談柯林頓、談我國參加WTO、談中央電視的焦點訪談、談農民作家喬典運。在農民家中,我親眼目睹了他們那真實的生存現狀、親耳聆聽他們那滿腹牢騷和對生活的希望,使我對農民的生活有了一個全方位立體的認知和了解。由於廣播電視,交通通訊的日益發達,城市文化對鄉村的影響越來越大,城鄉的差別越來越小。從主人身上穿的三件套西裝、牛仔服,健美褲和主人家裡的啤酒、可樂、娃哈哈、摩斯、髮膠、新婚照中都能看到城鄉交融的影子。農民的審美習慣受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社會和傳統各方面條件的制約,我們用「城裡人」的眼光看到的「混亂」正是農民自身生活的「秩序」,是他們生存狀態的真實反映。在我們眼中這些所謂不土不洋、不倫不類的場景,正是他們當下真實的生存現實。當然,農村發展是不平衡的,還有一些農村仍處在靜止和單一的文化現實中,沒有太多的變化,也有個別鄉村已提前進入了「**」。我的鏡頭迴避了這些典型,我選擇最基層、最平凡、最眾多的人群,他們才最具「代表性」。農民是中國現實中最濃重的底色。只有長期關注他們的生存狀態,細緻比較他們的生活變化,方能更深刻的了解他們,從而更深刻地了解中國。攝影的特性也在於比較,歷史的定格和時空的張力造就了攝影的特色,它的魅力就在那驀然回首的一刻。攝影就是這麼一個「有趣」的玩意兒,它能記住那些過去的人和事兒,並且這種記憶是永遠抹不掉的,它構築了我們正在先進中的生命和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