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你像公主

柔福帝姬是個公主，她的人生是由兩個人組成的。柔福帝姬前半生叫做環環，是宋徽宗的第三十四個女兒，長得好看，一般性好看。那時她過著普通公主的生活。後來，金人攻進來了，她和一群公主妃子被擄到金朝，沒了音信。於是她的前半生在我的簡單描述下結束了。過了四年，有個女人來敲宋高宗的門，她說自己是柔福帝姬，剛從北方跑回來。這是相當嚴重的事情，不能說相信就相信。宋高宗從廚房裡拽出了一個老廚娘，讓她來辨認一下。這個老廚娘已經老得快瞎了，但還是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去仔細辨認，看又看不真切，只好問她一些宮中舊事，「宋徽宗最喜歡的妃子是誰？」「宋徽宗皮膚好不好？」「宋高宗的小名叫什麼？」我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是柔福帝姬好像知道，她一五一十地回答，眼神堅定，語氣兇惡。其實廚娘也沒見過宋徽宗呀，她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但被柔福帝姬的堅定神情震懾住了，連聲說：「對對對，她就是柔福帝姬。」旁邊的宮女想起來一個問題：「公主都是小腳，為什麼你的腳這麼大呀？」她沉著悲憤地回答：「金人驅逐如牛羊，曾赤腳步行萬里路，怎能保持原樣？」這話里的語氣，很像只有好人才說得出，宋高宗把她接到宮裡，還給她配了夫婿。那個對答如流的女人就是柔福帝姬的後半生——也許是個大膽的孤女，也許是個流浪的女巫。一個宮女在路上遇見她，誤以為是柔福帝姬，她就開始了華美而冒險的撒謊生涯。撒謊是我前幾年的研究話題，我像平庸的騙子一樣研究出幾種手段：咄咄逼人啦，死不鬆口啦，盯住對方啦。在我看來，撒小謊總是成功的原因，因為人們相信真誠是可以從「眼神」里「看」出來的。撒大謊的技術我不會，因為那會帶來一連串關係錯綜的小謊。女巫看來也不行。後來太后從金國出差回來，說真的柔福帝姬早已死在金國，回來敲門的柔福帝姬就被處死了。大家笑她老公：「你娶了個水貨。」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變成太后以後，她的作用就是把事情攪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