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張臉蓋不住一隻眼

梁元帝是一個瞎子，從小就瞎，一直就瞎，一隻眼瞎。他瞎，但並不影響他的聰明。他五歲時候就能背誦《古典歌曲全集》（《曲禮》）的上半部），他的詩雖然有點兒小資，不過寫得挺好的。他真心喜歡讀書，舉行了好多次抄書活動，他的圖書館里有十四萬卷的藏書。恐怖點說十四萬斤書的重量也抵不過一顆眼珠子的重量，所以從小就有好些無聊文人笑他。有一次，他和一群文人出去玩，一個文人說：「今天可真是『帝子降於北渚』呀！」這是《楚辭》中的詩句「帝子降於北渚，目渺渺兮愁予。」「目渺」就是瞎子的意思。如果梁元帝像我一樣是個傻子，什麼諷刺話都聽不懂就好了，但他很聰明，知道在說什麼，就很不高興。有一個詩人叫王偉，專門寫了一句話：「項羽每隻眼睛有兩個瞳孔都有了烏江之敗；你只有一隻眼睛，肯定連一個赤縣都得不到（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最氣憤的是他和大臣下棋的時候，大臣公然說：「哈哈！你只剩一目了（圍棋中有「目」和「星」），還不快點兒死啊！」他老婆是徐妃（著名的「半老徐娘」），每次梁元帝看她的時候，她都只化半個臉的妝，好像一隻眼睛只能看到半個臉一樣。這樣做，真是沒有科學道理且惡毒，梁元帝很生氣，卻很軟弱地等徐妃死了以後才休了她。我一直在想梁元帝對於這些笑他的人抱著怎樣的態度。他大概是厭惡，極度厭惡，但又自恃是一個有智慧的人，所以不跟這些無聊的人計較，只是氣一氣，又窩回圖書館看書去了。亡國前，敵人跑到皇宮門口的時候，他忽然以少有的決絕一連幹了好幾件事情，其一，讓士兵穿著軍裝，坐在廣場上，聽他關於《老子》的講座；其二，一把火燒了圖書館，換了一身白衣服，想撲到火里去——為了給自己的智慧做一個慘烈的結束，結果自殺沒成功……後人氣他沒把古代的言情小說留下來，又是個亡國皇帝，還瞎了一隻眼睛，於是他特殊的智慧沒有人稀罕。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皇帝也好，普通人也好，都不要對他們開惡毒的玩笑，因為一點兒也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