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妹為了護她,不慎掉入湖中,寒冬臘月,被冷水傷了身體,一開始沒發現,後來嫁人才知孩子難以懷上,二妹自此與三妹結了仇,不死不休。
而這些,皆是因她今日的一句話。
難怪當初她嫁給司徒修,他告誡她,小心禍從口出。
想了會兒,裴玉嬌輕聲道:「其實是沈公子突然出來,我被嚇到了,踩著青苔才摔的,不是誰推我,祖母……」她搖一搖侯爺夫人的袖子,「叫您擔心了,我沒個事兒能做好的,走路也這樣。」
侯爺夫人嘆口氣,「我只怕你摔傷,別的有什麽,我一把年紀了,還識不清人?」
單純如裴玉嬌,胸無城府,豈會勾引人。她都說了許是意外,若不是,這孩子肯定藏不住話。只是她們會遇見沈夢容……
侯爺夫人看向馬氏,「雖說男兒如家中大梁,女兒卻也疏忽不得。」
馬氏連忙答應一聲。
裴玉畫聽出責備之意,心裡惴惴。當時她與陳家姑娘在一塊,陳家家教不嚴,姑娘們浮浪,慫恿她一起去偷看沈夢容,她也跟著心猿意馬起來。
那時十來人躲在假山後面,誰也不曾注意誰,光顧著看人,結果就出了這種事。幸好裴玉嬌沒有誣賴她,不然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她不由得朝裴玉嬌笑了笑。
三妹妹雖說平日里與她不和,但還不至於成仇,裴玉嬌解決了一樁大事,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慢慢吐出一口氣。
又聊了一會兒,馬氏才帶著女兒告退。
馬氏一回去就把裴玉畫叫到房裡耳提面命,「光顧著玉嬌的事情,我竟忘了你。這次你祖母念你年紀小,沒怎麽責罰,回頭給我抄五十遍《女誡》!」
裴玉畫嬌嗔道:「娘啊,您想累死我,這麽冷的天,我的手要生凍瘡的。」
馬氏冷著臉。她因只有一個女兒,如珠如寶般的養著,從不願呵斥,可裴玉畫實在不像話,竟跟那痴兒一樣,與那些姑娘去偷看男兒,成何體統!
她眯起眼睛,叫人去拿戒尺。
裴玉畫連忙求饒,「娘,我寫就是了,您別動怒,我一定好好寫!」
看她乖巧的樣子,馬氏才作罷。不過這沈夢容出自名門世家,才貌雙全,女兒的好奇情有可原,日後若有緣結成親家,不知會惹多少夫人羨慕。
只是……裴玉嬌眼瞅著要十六了,尚無人來提親,高的門戶不屑,低的門戶要臉面,怕別人說賣子求榮,娶個傻媳婦,可她是府里的嫡長女,不嫁出去,底下的姑娘如何是好?豈不都要被她耽誤了。
馬氏捏了捏手帕。無論如何,她都得想法子將裴玉嬌嫁出去!
上房裡,眾人都走了,裴玉嬌還在侯爺夫人身邊,央著要留在這兒睡。
侯爺才來,見到大孫女兒好了,高興是高興,可也就這樣。男人不像女人那麽注重感情,侯爺多數的精力都擺在兒子、孫子身上,這才是家裡的根基。
裴玉嬌行禮笑道:「祖父,我今兒要陪祖母睡。」
侯爺哈哈一笑,「這是要把祖父往外趕呀!」
「別聽她胡說。」侯爺夫人揉揉裴玉嬌的腦袋,「我還在生病,你又是才傷著的,最容易過了病氣,快些回去。」她看一眼竹苓跟澤蘭,訓斥道:「你們沒看好嬌兒,扣半年月例,再有下回,也別留在侯府了!」
兩人嚇得連忙跪下來認錯。
侯爺夫人又叮囑裴玉嬌,「這兩日還是歇著,莫再來,大夫提到的膳食,廚房都照著做,你乖乖吃掉。」
裴玉嬌見不能留了,只得應一聲告辭。
走出上房院門,澤蘭膽子又大了,還在惦念那事兒,輕聲抱怨道:「姑娘怎麽能說是自己摔的呢,明明是三姑娘推的,姑娘是不是害怕?可有老夫人撐腰,姑娘在這府里,誰敢欺負您。如今倒白白給人推一跤……」
裴玉嬌見她口若懸河,微微歪著頭看她。
她不明白澤蘭為什麽一定要跟裴玉畫作對。雖然裴玉畫總嘲笑她傻,但那也是為了侯府的面子,裴玉畫的心其實沒那麽壞。她知道以後的事情,更相信這一點,那麽,澤蘭這樣到底是為什麽呢?
想起上輩子澤蘭在王府犯了錯,被司徒修命人用鞭子狠狠抽了幾十下,趕出王府,當時她也是一腦袋漿糊,不知道澤蘭做錯了什麽。
可司徒修說,她的人她管不好,他來替她管。
微微捏緊拳頭,裴玉嬌道:「不是三妹推我的。」
澤蘭訝然,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點心虛,囁嚅道:「奴婢、奴婢瞧見的……」
「大家都擠在一處,你定是瞧錯了。三妹沒推我,應是別人或是意外。」裴玉嬌略挺起腰。教訓下人得有些氣勢,她一直不曾如此,可現在重活一遍,什麽都得試試。她把下巴也揚了起來,「你以後莫要再騙我,不然我就告訴祖母。」
澤蘭驚得臉色發白,記憶里,裴玉嬌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所以在她手下當差最是舒服,可現在她竟然會訓斥自己了!她咬住嘴唇道:「是,奴婢省得了。」
她確實沒瞧見是誰推的,心思全在沈夢容身上,至於為何要誣賴裴玉畫,是因她有日空閑,學著姑娘們在園子里撲蝶玩,結果撞到裴玉畫,被裴玉畫狠狠搧了兩個耳光,羞辱她沒有自知之明,今兒這仇卻沒有報成!
看澤蘭認錯,裴玉嬌頗是欣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澤蘭陪著她好些年,她也不希望她最後落到上輩子那樣的結局。只是腦筋費得多了,頭又有點疼,她皺著眉道:「竹苓,你給我揉揉。」
那一跤真的摔得挺重的,撞到石頭上,腦袋中央鼓起了個包,還流過血,被竹苓碰到,她疼得叫喚起來。
「大夫說要多休息,腫慢慢就消了。」竹苓收回手,扶住她的胳膊,「姑娘,光靠揉是揉不好的,還是早些回去躺著,奴婢給您念故事聽。」
裴玉嬌學字學得不好,侯爺夫人、裴臻都不捨得責備,故而即便是去女夫子那裡,也只是玩,看書不得法門,還得竹苓跟澤蘭講解,她才聽得懂。
然而嫁給司徒修之後,她的日子就沒那麽好過了,他得空就檢查課業,寫錯字要打手心,寫不好要打,不明其意也要打,這麽三年下來,如今也有幾分功夫。
裴玉嬌微微一嘆,「我自己看書吧。」
竹苓驚訝。
「咱們沿著園子回去。」裴玉嬌當先走了。
初冬蕭索,萬花凋零。原先她愛坐的鞦韆尚在花木中掛著,上面落著兩片枯葉,被風一吹,好像蝴蝶般飛起來。
她忍不住笑了,雖然還是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重生,可這樣真好啊,站在陽光里,她心中生出無限喜悅。
她變小了,能說能動,還能看到祖母、看到家人,真好呀!
她高興的坐到鞦韆上,跟竹苓道:「你推一推。」
「姑娘,風大,咱們回去吧。」可竹苓實在怕她著涼,哄道:「過兩天傷好了咱們再出來,奴婢推您玩一天都沒什麽。」
澤蘭也勸。
裴玉嬌嘴角翹著,兩個梨渦露出來,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撒嬌道:「就玩一下好不好?」
竹苓的心立馬軟了,哪裡能拒絕,手不由自主放在繩索上,「姑娘可抓好了。」接著用力一推,鞦韆直往上盪去。
棉裙在空中飄起來,裴玉嬌咯咯地笑,搖著兩隻小腳,別提多歡快。
待她從鞦韆上下來,三人便準備回去。
路過西邊的海棠樹叢,裡面突然走出來一人,穿著天青色的棉袍,頭戴同色方巾,眉清目秀,滿滿的書卷氣。
裴玉嬌認識他,他是裴家的遠房親戚,來京趕考借住在侯府,和善溫柔,是個討人喜歡的哥哥。侯爺夫人本是準備將她嫁給他的,誰想到後來一道聖旨,她被皇上指給司徒修。
裴玉嬌嫣然而笑,「孟表哥!」她五官與生母十分相像,精緻無比,這一笑,直如滿樹桃花綻放般穠麗。
孟楨看得發愣,都說裴家大姑娘不通人事,可她這樣的表情,分明跟正常的小姑娘一樣,叫男人動心。回過神,他彬彬有禮道:「玉嬌表妹,聽說你摔傷,我還在擔心呢,沒想到你竟會出門,可是好了?」
裴玉嬌道:「沒好呢,頭上還疼著,只是急著去看祖母才出門。」說著目光落在他手上,驚嘆一聲,「這松鼠好可愛啊,是你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