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天】

雪濃沒有去查看那個死去的刺客的真面目，獨孤一心也沒有問。

他現在更加在乎的是他自己在武道上的體驗，以及無限可能。

這可能是一種尋常人很難理解的情緒，那就是對於強壯的身體的渴望，和對於武功的渴求。

獨孤一心從小體弱多病，他不能習武，隨時可能死去，他對於強壯的身體和高強的武功的渴求已經到了一種偏執的地步。

因為強壯的身體可以活的很久，而如果學會高強的武功，可以活的更久。

所以認真說起來，獨孤一心渴求的不是強壯的身體和高強的武功，而是生命本身，他渴望悠長的生命，他想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他才能完成更多的事情。

這種執念推動著他翻閱無數的古籍，鑽研各種殘碑斷碣，最終找到了那把可以改變命運的斷月之光。

現在斷月之光帶來了天，天饋贈了他強壯的身體和武功，那麼他就要，不惜一切地牢牢抓住。

他想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獨孤這個姓氏才能繼續存在著，畢竟，獨孤家，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獨孤一心回到車廂里，躺下，閉上眼睛，還是能清晰地聽見外面火堆燃燒的聲音。

雪濃也不再吹奏尺八了。

獨孤一心還是能感知到雪濃的存在，他的整個人，他的呼吸，心跳，但是，獨孤一心又有一種奇怪的錯覺，那就是他好像又根本無法感知到雪濃的存在，就如同雪濃根本不存在一樣。

這種存在又不存在的狀況，讓獨孤一心意識到雪濃的實力是遠在那個刺客之上的，因為飄忽如燈，正是知著境高手的特徵。

獨孤一心轉而開始想他自己的狀況，他能夠自然而然地感知到四周圍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這也是知著境高手才有的能力，至於說他可以清晰地看清楚雪濃和那個刺客交手的每一個細節，甚至可以通過他們弧刀震動的幅度直接判斷出他們用了幾分力，並且從他們的細節里推導出他們的刀術奧秘，那已經是入微境界的高手才有的能力了。

但並不是說，現在雪濃就是知著境界的高手了，又或是他已經是入微境界的高手了，他很明白，這些突如其來的異能都是天贈予他的，他本身還是一個很普通的人。

那些異能，就如同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忽然有一天無論看什麼書都能立刻明白，學什麼學問都能舉一反三，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成為一代大家。

獨孤一心，現在就要用那些異能，讓自己成為一代武學宗師，從而，活的更久。

首先，是檢視自身，他的身體在天的幫助下，已經從最孱弱的軀殼變成了一具足夠健康，足夠強壯的身體，無病無痛。

這直接解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那原本已經錯過了的最佳的習武時間，他現在的軀體完全不比那些從小就打熬身體的武者差，甚至還要更加優秀。

雖然表面上，他的身體好像還是原來那副弱不禁風，瘦弱不堪的模樣，實則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經凝實如鐵，體內的血脈奔涌如江河。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就已經是鍛體大成的現象了，也就是說，他可以直接跨入損不足的修鍊中去了。

所謂損不足，古書上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就是說用多餘的東西去填補不足的東西。

在武道一途上，當鍛體大成之後，肉身堅硬，血流如江河，就可以朝著人體更深處的領域進發，也即是腑臟。

光是鍛體是無法練到腑髒的，而不鍛體直接練腑臟，則會直接將身體練廢，兩者相輔相成，又承前啟後，只有鍛體成功，才能以全身之血肉去供養強化腑臟，故而稱作損不足。

鍛體，是以各種強身之法打熬筋骨血肉，長則十數年短則七八年可成，而損不足，則是以呼吸之法練腑臟，腑臟乃人身之內核，精氣之根本，只有將腑臟練好才能吞食種種天材地寶煉化精氣練出內勁來，若是腑臟不堅，輕則練成廢人，重則身亡，可以說，一個武者，能不能成為一個高手，對於腑髒的修鍊佔據一大半的因素。

所以天下間的武人對於能夠修鍊腑髒的呼吸法都是極其著緊，但凡有什麼獨門秘訣都是私藏起來，以至於外間流傳的都是一些完全不入流的法門，基本是不可能修鍊出什麼東西來的。

不過好在獨孤一心是不用擔心因為沒有好的呼吸法而無法修鍊腑髒的，因為他姓獨孤。

昔日獨孤閥權傾天下，不僅在權勢上登峰造極，在武道一途上同樣是登峰造極，獨孤一門，歷代高手輩出，靠的便是一門收集天下各種精粹呼吸法改良而來的獨門秘法，號為玄寒勁。

此種法門，專練腑臟中的陰寒一脈，輔以各種寒性的天材地寶，長年累月之下，可修鍊出一種極度陰寒的勁力，不僅能夠在對敵時使對面氣血不暢，行動驟緩，還能直接潛入對方的體內傷及對方肺腑，哪怕是修鍊有成的高手也極難抗衡。

獨孤閥當年滅門突兀，人死光了，名動一時的玄寒勁也隨之湮滅無蹤，本來，天下間應該再沒有知道這種呼吸法了。

可是偏偏，獨孤一心還活著，他當年雖然不能習武，可他自小博聞強記，居然是很小的時候就硬生生記下了一整套玄寒勁的法門，就好像是他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的到來，又或是一種天生的警覺感。

獨孤一心按照深刻在記憶里的法門開始修鍊，他沒有名師指點，自己也對武道半通不通，只能藉由著過往在醫書里看到的東西，結合著玄寒勁的法門，一起修鍊。

按照著玄寒勁里所說，他感知著體內的腑臟，收束著體內的氣息，深深吸氣，忽然，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他一開始以為是錯覺，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不是了。

因為那個東西，準確地說應該是那一股氣，沒錯，就是一股氣，一股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氣，開始在獨孤一心的體內流轉。

這股氣，獨孤一心還並不陌生，他之前感受到過，就在天贈予他武功的時候，那種像是浸泡在溫水裡的感覺。

他現在又一次好像浸泡在了溫水裡，他的身體，腑臟，在被溫水浸潤著，澆灌著。

而更神奇的地方還在後面，他本來是在按照記憶里的玄寒勁的法門，結合著醫書里看到的東西在嘗試性的行功，但是當那股氣出現之後，有一種冥冥中的感覺，開始引導他行功，並且，在行功的過程中，那種氣還在一寸寸地滲入他的腑臟，肌體之中，隨後，他便能感覺到自己的腑臟，肌體得到了增強。

他明白這又是天的饋贈，或者說，這才是天真正的給予他的武功，一枚種子，一枚可以踏上無上武道之巔種子。

那種氣引導他的行功法門，已經不是獨孤一心所認知里的任何一種呼吸法門了，一般的呼吸法門哪怕再高妙，也只能連一條路線，比如說他獨孤家的玄寒勁就是練陰寒之勁，而他現在被那股氣引導的法門，居然是在貫穿肺腑，是將所有路線都走了一個遍，這簡直就是膽大妄為了，曾經也有人嘗試過這種呼吸法，但無一例外，都是練岔了氣廢了，或者死了。

可是獨孤一心現在練起來，卻是半點窒悶之感也沒有，反而是那種渾身暖洋洋的彷彿泡在溫水裡的感覺又一次加深了，無比地舒暢。

而且，最關鍵的是，那些氣還在無時不刻地滋潤著他的身心，這等於是說，他被流放北地這十年裡，別人都在服用各種天材地寶積累元氣，以待練氣之時可以一舉激發，他在這方面本來是差了不知道多少，但是現在一下子，他什麼都補回來了，而且，他還有預感，這種由天贈予他的氣補充的元氣，比一般的天材地寶將會強大無數倍。

整個腑髒的修鍊，遠比天材地寶蘊含的氣更加寶貴的元氣，這要是讓獨孤一心練成，他將成為一個全身氣脈相通，元氣源源不絕，任何一路內勁都能使用的武者。

這樣的武者……

獨孤一心內心忽然一震，他驀然想起了曾在書上看過的關於先天武者的記載，傳說這種武者天生就能從體內修鍊出內氣，大成的先天武者體內內息源源不絕，更能將內氣逼出體外形成實質的鋒芒，練到最後，甚至能貫通天地，劈山斬海也不在話下。

先天武者早已絕跡人間數百年，甚至是否曾經真的存在也是個疑問了，獨孤一心從前也只是當傳說怪談來看這些故事的，但是今夜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卻不得不讓他深思，也許，先天武者真的存在過，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消亡了。

而他，獨孤一心，因為天的饋贈，也許就成了世上唯一的一個先天武者。

這樣的想法讓他心懷激蕩，但他素來是個沉得住氣的人，立刻便收攏了呼吸，投入到了修鍊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