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混江湖全靠兩個字
對文稻來說，「畏懼」並不是什麼罕見的經歷。帶著咪牙在街頭討生活的時候，或被富貴者逼迫，或被權力者欺凌，三五不時總會遇到一些惹不起的人物。所以文稻很早就學會和他們保持距離。不過哪怕是此前他遇到過的最橫的傢伙，都遠遠無法和統治星域的賢龍姬相比。
雖然巡遊龍領時和龍姬有過一段蠻愜意的交談，但銀龍輕易摧毀盜獵者的事實，卻再清楚不過地昭示了雙方從身份到物種上的天壤之別。在戰戰兢兢的回想中，文稻確信自己對賢龍姬的態度恐怕是從頭錯到了尾。在仰頭感謝主君不殺之恩的同時，文稻也反覆提醒著自己不得再有半點僭越之舉。
如果能看到龍姬眼中那一抹哀傷，那文稻應該對這樣的想法有所動搖，不過假設終歸只能是假設。當稍後雷吼下令文稻和阿妮一起去檢查那艘運輸艦時，文稻也趁勢在心裡重新完成了新職場的定位。
他是賢龍姬雇傭的家臣，忠誠而確實地完成被賦予的任務即可。
於是乎，文稻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初次被賦予的任務上。
那艘被盜獵者拋棄的運輸艦遭到嘲風的牽引力場俘虜，靜靜懸停座艦的正下方，數條帶有機動介面的移動管道從嘲風腹下延伸向運輸艦，文稻和阿妮順著其中一條管道朝運輸艦前去。
半硬質的透明管道隔絕了真空和極寒，不過畢竟沒法連重力都模擬出來，處於失重狀態的兩人僅能依靠管道兩邊的活動把手來移動身體。不過阿妮顯然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移動方式，她甚至不需要握著把手，輕踢著管道壁如遊戲般的不斷前進。
文稻驚嘆著小侍女的輕盈身姿，但卻自認沒有那樣的技藝，只是老老實實地握著把手，任由把手拽著自己前進。
「哼！」
另一方面，早早跑到前面的阿妮三五不時就會回頭瞪文稻一眼，伴隨著極重的「哼」聲，幾乎只差在臉上寫上「我很不爽你」的幾字。
（話說，你表達意見的方式敢再婉轉點嗎？）文稻自認沒有得罪她的地方，但考慮到對方是職場前輩，於是聳聳肩膀，努力無視小侍女的表現。
一方努力表達不爽的心情，另一方則極力無視其不爽的表現，這場忍耐力的拉鋸戰一直持續到兩人抵達運輸艦艙門為止。忍無可忍的阿妮終於回過頭，直直瞪視著文稻。
「你這傢伙，可不要太得意了！」
「得意？」文稻相當意外。與其說得意，不如說他從來都是低調做人好不？
「言穗大人對家臣向來都很親切。可不要因為她跟你說過幾句話，就把尾巴翹到天上了！」阿妮揮著小拳頭提出警告。
「是、是這樣啊。」文稻遲疑地點著頭，心情卻有著微妙的失落。雖然早知道賢龍姬有著禮賢下士的修養，但對每位家臣都如此親切地帶著巡遊領地的話，那還是多少有些奇怪……
「怎麼可能！你到底把言穗大人當成什麼了？」阿妮大聲駁斥著文稻，情緒相當地激昂。「像你那樣的破格待遇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哦！就連我，也只有在服侍言穗大人沐浴時才有機會觸碰她的身體，而你這傢伙……你這傢伙，居然！」
阿妮瞪著文稻，滿臉的羨慕嫉妒恨。
「是這樣啊……」文稻總算明白小侍女對他的不爽從何而來，心裡騰起一股莫名優越感。為掩飾湧上喉嚨的笑意，文稻用力咳嗽了幾下。「咳咳！其實也沒有什麼啦，我也就是被殿下帶著遊了游龍領，聊了聊時事，看了看星星罷了。」
文稻謙虛地表示著，而小侍女眼中卻妒火更甚。
「就這樣？你沒有對言穗大人做什麼失禮的事吧？」
「呃，貌似我一不小心問到殿下有沒有結婚……」
「什麼？你你你你……你居然敢問言穗大人這樣的問題！？」阿妮驚恐地瞪大眼睛，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著文稻。「然後呢？殿下沒有當場把你大卸八塊？也沒有一口龍息把你燒成焦炭？」
（要是燒成焦炭了我就沒法在這裡吐嘈了好不？明明長得不錯就不能多想些世界和平的事情么？）文稻在心裡默默吐嘈著，對阿妮聳了聳肩膀。
「殿下告訴我，她還沒有接受過任何雄龍的求愛。」
「什麼？殿、殿殿殿下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阿妮的聲音瞬間走調了八度，貌似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
「呃，這難道是什麼不能隨便說的事情嗎？」
「嗚嗚！為什麼言穗大人會對你這樣的傢伙……你這樣的傢伙，可惡啊！」小侍女以格外悲憤的神情瞪著文稻，聲音里還隱約帶上哭腔，不過被瞪視的一方也是相當受傷。
「話說我有這麼不招人待見嗎？」
「廢話。」阿妮很用力地點著頭。「我就看不得你往言穗大人跟前湊。」
「謝謝你的意見，今後我一定注意和殿下保持距離。」文稻嘆了口氣。
「真的嗎？你保證不往殿下跟前湊？」
「當然。殿下日理萬機，我可不敢打擾她。」
「這還差不多。」阿妮滿意地點點頭，對文稻的態度表示滿意。
「差不多該做正事了吧？」文稻伸手敲了敲運輸艦的艙門，把話題扯回到兩人的當前任務上來。「話說這東西應該怎麼打開來著？」
「需要破解量子鎖啦，讓開讓開啦。」
小侍女以粗暴態度推開文稻，從衣袖裡抽出一枚名片大小的終端機，隨即在艙門處的信息埠開始埋頭作業起來。
「登錄授權，獲得……主權信息，強制覆蓋……接入成功，解碼開始。」
阿妮的五指在虛擬鍵盤上左右紛飛著，投影屏幕上跟著出現一連串令人頭暈目眩的字元。文稻驚愕看著屏幕上那六個環狀鎖柱被一個接一個地飛快解開，不禁對小侍女刮目相看。
不愧是賢者姬的家臣，哪怕看起來再不靠譜，也還是有著出類拔萃的手腕。
隨著最後一個環狀鎖被破解，艙門四角的固定栓咻地彈出，內外氣壓在嘶嘶噴氣聲里達成了平衡，隨即緊閉的艙門朝後方緩緩滑開。
艙門后是一段以暗紅燈光照明的通道。文稻蹲在艙門口謹慎打量通道里的光景，然而小侍女卻邁著豪快的步伐沖了進去。
「喂喂，萬一裡面還有盜獵者怎麼辦？」文稻冒出冷汗招呼阿妮。畢竟對方可是一夥敢向巨龍舉起炮口的亡命徒，倘若被逼到絕境的話，還指不定還會拿出什麼重口味的兵器來。
「早就跑光了，他們才沒膽子留下來呢。」阿妮搖晃著手上的卡片終端機。
先前破解量子鎖時她已順帶著把運輸艦的艦內圖也弄了出來，球形投影的艦內圖清晰顯示出他們此刻的位置，以及艦內的人員分佈。從圖上可以看到，除了代表文稻等人的紅點外，艦內其餘區域皆為寂靜無人的狀態。
「……好吧，正好給我們省了麻煩。」
文稻聳聳肩膀跟上阿妮。依照著艦內圖的指引，兩人很快來到一處半敞開式的船艙。船艙似乎被當成運輸艦的活動室，幾張方桌上散落著沒吃完的烤雞、打到一半的紙牌等雜物。偷獵者們似乎是相當倉促的情況匆匆逃走的，紙牌旁邊甚至還留著不少貌似賭注的金塊和寶石。
阿妮興奮般的吹響了口哨，拿起那些金塊和寶石，稍加打量后便收進了自家的口袋，整個過程有如行雲流水般的熟練。旁邊文稻不禁呆然看著小侍女的動作，在注意到他視線的阿妮，則彷彿踩到尾巴的貓兒般蹦了起來。
「幹嘛啦？有意見？」
「雖然沒有意見，但……」文稻嘴角拉起弧線，朝小侍女地伸出右手，並反覆搓動著大姆指和中指食指——這個充滿地方風格的手勢令小侍女露出納悶神情，文稻不得不提出更明確的訴求。
「那啥，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
「切……」
阿妮發出極不爽的哼聲，皺著眉頭糾結片刻，終於挑出一塊最小的金塊丟了過來。文稻以批評的眼神盯著手裡那比指甲蓋還小的金塊。
「幹啥啦？我跟你說這其實已經不少了。」阿妮心虛般的主張著，然而見文稻沒有收回手的意思，唔唔唔地糾結了數秒，才勉強取出一塊比指甲蓋稍大的寶石，再度丟給文稻。
「不許對雷吼說啊！否則我跟你同歸於盡！」心疼的小侍女恫嚇著文稻。
這時候文稻正低頭揀起一把掉在桌下的能量槍，那黑黝黝的槍身散發出機械暴力的美感，令從未觸碰過槍械的文稻激動得渾身打顫。對小侍女那緊張的囑咐，文稻回報以燦爛的微笑。
「放心吧！咱們混江湖靠的就是信義！」
不管怎麼說，船艙里的意外收穫讓文稻和阿妮的心情都相當不錯。在乘著升降梯朝貨艙降落的途中，阿妮甚至還主動談起有關盜獵者的事情。
原來這並非翡翠龍領初次逮到盜獵者，實際上類似盜獵者幾乎每年都會冒出來。獨立自演化的古蘭貝爾星上棲息有許多別處沒有的獨特生物，這些珍禽異獸在星際黑市上從來都是供不應求的暢銷商品。
在利益驅使下，盜獵者往往用極其粗蠻的手段將它們捕獲，再封進冬眠箱里儲存販運。正因為貨艙里塞滿了被非法盜獵的古蘭貝爾生物，所以先前那伙卑鄙盜獵者將運輸艦當成盾牌時，嘲風才不得不放下瞄準的炮口。
「也就是說，貨艙里裝的都是活物？」文稻向阿妮確認著。「什麼樣的生物？」
「是……你沒長眼睛不會自己看啊？」阿妮翻翻白眼。
就在小侍女再度劃清敵我界限的時候，升降梯的艙門緩緩打開。
艙門外便是運輸艦的底層貨艙。貨艙的大小跟籃球館差不多，但照明似乎不佳。一排排縱橫交錯的暗紅燈光將貨艙分隔著數幹個區塊，每個區塊處又堆疊著許多長方形的貨箱。這些附帶冬眠機構的貨箱長寬高均在兩米左右，其封蓋是半透明的樹脂材質，內部則有一盞放射著微弱白光的呼吸燈。
文稻好奇地湊到貨箱前察看。貨箱內部的呼吸燈以某種催人入眠的特殊頻率在明暗間緩緩交幻著，文稻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隨即又猛然驚醒地搖搖頭，一邊掐著大腿一邊把注意力轉向貨箱內部。
「……馬？不對，飛馬？」
貨箱里趴著的是一匹通體純白的駿馬。駿馬的體長接近兩米，但和隨處可見的奇蹄目不同，駿馬背後還生著一對同樣純白的翅膀。那對翅膀通體覆蓋著白色羽毛，而在翼尖處的藍翎則呈現出彷彿金屬般的光澤，看上去既美麗又美幻，簡直就像從神話傳說中走出來的幻獸。
「正確來說，是天馬。」阿妮恨恨地說著。「天馬是古蘭貝爾的精靈，本來應該受到原住民保護才是……那些混帳傢伙越來越膽大妄為了。」
「天馬么？」
文稻把視線移回貨艙。只見這些被稱為古蘭貝爾精靈的幻想生物，此刻卻以四肢蜷縮的彆扭姿態橫卧在狹窄貨箱里，背後的美麗翅膀也被幾根姆指粗的合金鎖給五花大綁地捆起來，看上去彷彿菜市場等待宰殺的雞鴨般可憐而無助。
貨箱附屬的冬眠裝置持續運作著，艙內的天馬們均被強制性扯進了難以蘇醒的沉眠中。但饒是如此，煎熬身心的苦痛依舊穿透噩夢的疆界，在天馬身上投射出痛苦且虛弱的痕迹。哪怕不需要儀器檢查，文稻也可以確認這些天馬們撐不了太久。
文稻茫然抬頭望向四周貨艙，光是眼前這堆貨箱就有著接近二十匹的數量，粗略算算的話，而整個貨艙里囚禁的天馬總數估計超過兩千匹！
「恭喜你哦，終於有事情做了。」阿妮用手肘頂了頂文稻，聲音充滿意味不良的期待。「盜獵者們交給你處理，可是言穗大人親口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