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蒂蓮(26)
抵達即將出售的趙氏寓所時,陳耳東看見有3個扎著領帶,襯衫雪白的男人正等在小樓門前。下了車,與其中一個拿著文件夾的人握了握手,趙鄂招呼眾人上了樓。鑒於是兩撥來客,他把陳耳東安頓到自己的畫室歇息。遞過一筒冰涼的飲料,歉意地笑了笑,便跑去另一間屋與那幾位房屋商洽談生意。雖然這位趙鄂聲稱不會耽誤很長時間,但陳耳東卻在那間畫室里足足呆了3個多鐘頭。為了打發時間,他無一遺漏地看了畫家趙鄂的風格不同、題材各異的幾十幅作品。「儘管我是個喜歡藝術的人……」他後來對我說,「可在那種情況下,根本沒有那份兒閑心。我一直坐在一把搖椅里苦思冥想著自己的這兩起案子。直到他推門進來,說還要去那家公司簽合同時,才站起來去欣賞那位畫家的一幅幅傑作,要不是這樣兒,絕不會注意到那張畫兒……」陳耳東告訴我,在此之前,他一直囿於腦海里的種種尋常觀念,並且以此作為前提去思考著所面對的那些並非尋常的一切。所以他始終不得其果,正是因為看了那張畫兒,他終於大徹大悟、幡然猛醒。說到這裡,陳耳東並沒有馬上告訴我他是如何根據那張畫兒偵破了這兩起令他困惑的謀殺案,他相當拿糖,一直吊著我的胃口,以使我不得不耐著性子仔仔細細地聽他其後的破案過程。因為有著出眾的記憶力,陳耳東繪聲繪色地向我講了其中的十幾張畫兒。雖說我未能有幸像他那樣去趙鄂的畫室里參觀一番,但僅憑他細緻入微的描述,倒也真覺著自己好象親眼看見了似的,那一刻,不禁為那位畫家的藝術才華和豐富的想象力而感嘆。按照陳耳東的說法,我故事裡的那位青年畫家筆下大多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比如,他畫了一個垂釣的少年神情漠然地坐在水流湍急的溪邊:如果你猛一看,會認為少年的腳下是一條碩大無比的魚,但若仔細端詳──那原來是一位枕在一塊石頭上安睡的**女人;她側著臉躺在一片與她身體顏色極為相近的秋草之中,周圍幾根或彎曲或細長的枯枝恰好擺成了魚的輪廓;而魚的眼睛其實是女人堆在頭頂的一團黑髮。又比如:他還畫了一條無頭無尾、長蛇一般迷亂地纏繞著的繩索,雖然栩栩如生,逼真得像一張電腦製作出來的三維圖片,但這條繩索在客觀宇宙中根本不可能存在,那僅僅是畫家腦海里的一種臆想,是一種視覺上的欺騙,世界上沒有人能將它穿插成那樣;還有他畫的那些與此異曲同工的一組組不斷拐彎的樓梯,看上去那些樓梯彼此相連,順著它,你從地面走上到牆壁,再從牆壁走上屋頂(當然你此刻是倒掛著),可如果你認真觀察,便會發現這其實也是騙局──儘管那些台階一磴也沒有斷,可樓梯並非真的連接著……除了以上所說,青年畫家趙鄂還有不少令人詫異的自畫像,諸如人面馬身或者人面牛身;即便是人面人身,且四肢也完全正常,英俊的臉龐兩邊卻生著一對精靈般的尖耳朵;而一旦五官完好,脊背上便會插了兩隻蝙蝠的翅膀。鑒於他還有一個與自己相貌完全相同的兄弟,陳耳東總是不能確定究竟哪一個是他自己,哪一個是他的孿生手足;而對於那些兄弟倆一起出現的雙人像──那些安插在兩隻企鵝身上或者懸挂在一棵蘋果樹上的兩張完全一樣的臉,陳耳東更是無從判斷。不過,其中有一幅例外。只有這一幅,畫家讓陳耳東把畫兒上的兩兄弟區分出來。當然了,陳耳東依舊不可能找到畫中的兩兄弟相貌上有什麼差別──事實上,畫家趙鄂在這幅同樣以他和自己兄弟為題材的作品里,根本就沒有他倆的相貌。鑒於這幅畫兒的重要性,我認為有必要將它詳盡地向你描述一番。這幅畫兒只綳了內框而沒有鑲外框,為80cm×80cm正方形標準規格。與眾不同的是,這是趙鄂畫室里惟一一件有名字的作品:在畫兒的底部右側,畫家用與內容相近的顏色寫了「並蒂蓮」三個字。依舊是十分另類的風格,即很抽象又很寫實。背景是一池不講透視關係的碧綠荷葉,星星點點綴著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蕾。畫面的當中,是兩朵盛開的並蒂蓮花———那便是畫家和自己的兄弟。他們身著綠色套裝,被變形了的細長的身軀緊緊挨在一起,替代了原有的花莖。是的,這幅作品沒有趙氏兩兄弟的相貌,畫家直接把那兩朵蓮花插到他們衣扣整齊的衣領上作為他們的臉。之所以陳耳東看出了他們兩個誰是誰,根據在於兩兄弟各自手中的東西。陳耳東知道──畫面左側的那一朵是剛剛被人謀殺了的趙湘,他右手拿著一支放著金光的小號,左手握著一本封面帶著小號標誌的樂譜;而畫面右側的那一朵是畫家趙鄂,他右手拿著的是一個塗滿各色顏料的調色板,左手握著的是一支約一尺半長的大號畫筆。其實,我的這位警察朋友對繪畫,尤其是西方繪畫的認知實在是不甚了了,水平僅限於知道《蒙娜麗莎的微笑》是達·芬奇畫的;一看見畫面朦朦朧朧,到處斑斑點點,就認為是「印象派」;還有──曾經聽說一個叫梵谷的人在神經失常后,竟然割下自己的耳朵送給一個跟他開玩笑的女人。儘管如此,陳耳東還是從這幅畫兒里看出許多東西。比如,他看出與畫室里的其他作品相比,這一幅的筆觸和技法似乎不夠成熟,並且那種靠小號、畫筆一類的具體玩藝兒來代表各自的構思和表現方法也實在有些稚嫩直白,再加上它的名字──很少一個成年男人會以此來比喻他與自己的兄弟,顯然畫這一幅畫兒的時候畫家十分年輕,不知道「並蒂蓮」在文學上一般都指恩愛夫妻。雖然這麼講,陳耳東還是被那張畫兒所表達的手足間的真摯情感而觸動,想到那兩朵盛開的蓮花現如今已經孤獨一隻,心中一時生出陣陣感慨。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