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噩夢
葉陵衣,十九歲,此時正在做夢。
◇
葉陵衣,十二歲,行走在濺血的長廊。
風吹到耳邊的聲音很難聽,有如烏鴉叼著口風琴,噪音獵獵作響。他收回按死又一隻蟲子的指節,憑藉記憶梭巡周圍的一切。
葉霜霜不見了……她去了哪裡……她會去哪裡……帶走劍的是誰……自己孤單地躺在安全區內……有人在保護自己……
「她去……找葯了。」葉陵衣緩緩開口,音調如同夢囈。
劍是她拿走的,毫無疑問,自己昏迷過去之後小姑娘一定會很驚慌,自己當初在倉庫暈倒的時候她找到過藥物,這說明葉霜霜至少懂得一些淺顯的藥理知識,她想救自己,對,是這樣,所以她將自己放置在安全區內,然後一個人出去收集藥品……
她會去哪裡?
殖民船上放有藥物的地方很多,倉庫、安全屋、住宅區和醫院,葉陵衣回頭看著被自己撕開的大門,腦子亂糟糟地甚至來不及去想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到底該如何才能擁有這等可怕的力量。霜霜在這個安全區內沒有找到藥物,所以她才會離開,打開房門后丁字路口有三條道路,安靜而骯髒。葉陵衣的大腦此刻正在瘋狂運轉,他的眼球泛著血絲,構思、回憶、判斷和審查快若驚鴻,葉霜霜往哪一邊走了?自己沒有這具身體的記憶,但根據之前很多次夢境來看這殖民船核心地帶應該是船頭的方向——那麼就是左手那條路,正面這條是他們兩個逃亡過來的位置,霜霜知道這邊有很多蟲子……
葉陵衣看了看腳下支離破碎的蟲屍,這兩隻傢伙也是從這個方向過來的,所以排除。
要賭一把嗎?他對自己說。
賭一把,醫院和戰鬥最前線的左邊,還是毫無額外信息兩眼一抹黑的右邊。
葉陵衣舔著嘴唇上的鮮血,苦澀中似乎微微察覺到有那麼一絲甘甜。
這是唯一的機會——他若有所悟,他只有一次機會,左邊還是右邊,葉霜霜的位置,假如猜錯的話——
刀鋒架在心口,銳刃閃爍銀光。
他堅定了決心。
◇
葉雪峰,這艘殖民船上安保部隊的小小一員,此刻正在和他的夥伴們並肩作戰,將蜂擁而至的蟲群阻擋在核心區之外。
槍聲回蕩耳邊,葉雪峰視線掃過長廊盡頭飛濺的血漿,通訊器中傳來小隊隊長的聲音:「第三波攻勢結束,大傢伙撐著點,蟲子的能量不多了。」
「隊長。」他聽見副隊在說話,「上頭剛剛傳來消息,要第一、第四、第七,三隻小隊通過便捷通道繞后包抄,爭取儘早解決掉敵人的後續威脅……」
「明白。」隊長一愣,「但我們是第三小隊啊,你和我說這個幹嘛?」
「額……四隊那邊人員損失有點嚴重,需要支援。」
「這樣啊……那,峰子,小劉,安東,你們三個去一趟四隊那邊。」隊長朝目前全隊中精氣神最足的三人命令道,「小心著點!別丟了咱三隊的臉面,要是到時候啪嘰扔回來三具屍體,老子一定在你們腦門上撒尿寫個慘字……懂了沒有?!」
「明白!」
「是!」
「隊長你還是把尿給憋回去吧,等憋出個膀胱炎,申請退休還能多拿筆銀子……」葉雪峰笑道。
「滾犢子!」隊長一巴掌拍他後腦上,手中速射機槍的槍口一顫,沉聲道:「活著回來。」
「……是!」葉雪峰咧著大嘴巴,呵呵一笑。
但是戰爭和玩笑中間彷彿總是差了一段漆黑的距離,這距離埋葬著人們的屍骨,喜怒哀樂一文不值。
當三隻部隊最終趕到蟲族後方的時候,他們還剩下十七個人,一個半的隊伍。
「安靜。」四隊的副隊示意大家保持警惕,他的雙手連槍並於胸前,視線轉過某一處冰冷的牆角,用手勢示意他的隊員們——前方有聲音。
「嘶……」
「嗬……」
很快,一隻鱷狼從剩餘小隊們的眼前路過,沒有人開槍,隨著他們漸漸遠離戰場中心,遇見敵人的數量也越來越少,但沒有人會放鬆警惕,因為這隻小隊的目的並不是簡單的殺戮或者救援,而是要趁著蟲族下一波出兵的機會偷襲它們的老家。
「繼續前進……」十七人前行的腳步安靜而輕微,它們的槍口套著消音,露指手套和戰術服移動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動靜,軍靴踩踏地面上偶爾出現的血跡,黏在腳底的鮮紅如同一道拉長的橡皮筋。
但就在這個時候,隊長看見不遠處,十字與十字交叉的路口,忽然緩緩伸出一隻爪子。
似虎,非魚卻有鱗,四指鋒銳,冷若刀光。
「屠殺者……」副隊倒吸了一口涼氣,忙不迭揮手示意退後,可爪子的末端向前延伸動作不停,龐大凶獸魁梧身軀悍然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僅脊背高度便接近五米的怪物,蛇瞳牛角、虎爪魚鱗、蜥尾狼牙,以及唾液滴落時地面上發出「嘶嘶」腐蝕的聲音。
它轉頭看向了小隊。
「開火!」副隊當機立斷扣動了扳機,材料學、化學以及機械工程學的最高結晶在此時此刻碰撞出最為激烈的火花,屠殺者的皮膚泛起淡淡的血色,子彈突破鱗片嵌進肉里,卻也不過只是……嵌進去,罷了。
「嘶……」屠殺者吐出蛇信,前肢不過向前一撲一撈的功夫,兩位隊員便成為地面上散開的肉塊之一。
槍聲隨著距離的拉近而愈發悶沉,副隊知道,這是因為子彈打進肉體的深度越來越深的緣故,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電漿手雷朝屠殺者丟去,於此同時下達指令——
「最快速度解決戰鬥!我們沒有太多時間!」
幾乎是在命令下達的瞬間,副隊上半身伴隨屠殺者利齒的張開被一口咬成兩斷。
沒有人浪費時間說些感慨的話語,三個小隊六位正副隊長,一路上大家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葉雪峰彈開電漿手雷的起爆器,面無表情地將這顆東西扔到了副隊的屍體旁邊。
呲——啪!!
「吼——」隨著副隊那顆手雷的引爆,屠殺者尾巴被飛濺的電漿燒成黑粉,凶獸遭此襲擊,卻只發出一聲不輕不重地嘶吼,旋即便打算接著朝前方進攻。
呲——啪!!
於是,第二顆手雷響了。
葉雪峰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安東,這顆雷是他扔出去的,比自己的動作要快一些。
亮藍色的液體劃破空氣撕開肉體,但這一次屠殺者甚至來不及咆哮,因為葉雪峰的手雷緊隨其後地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呲——啪!!
屠殺者倒下了,當它倒地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停下手中槍械跳動的火光,直至那綠血和腸子從胸腹滑落,剩下14人中軍銜最高的葉雪峰抬起右手,所有人默不作聲地開始更換彈夾。
他只是個小小的士兵,在一次小小的軍演中得到過嘉獎。
但職權更高的長官們,全都死在了隊伍前面。
「繼續戰鬥。」葉雪峰聽見自己說,他抬起武器,視線看也不看得越過副隊的屍體,就好像先前他們一一越過四隊隊長、一隊隊長、七隊隊長和他們副隊的屍體一樣。
繼續戰鬥。
他向前走去,走在隊伍的最前端。
越過牆角的時候,仰面撞上了第二隻屠殺者……
和一個小男孩。
◇
眼前這怪物……真丑呀。
葉陵衣抽動著嘴角。
你可以……不要擋住我的路嗎?
他在心裡說。
但是屠殺者沒有聽到葉陵衣心裡的話,它瞪大了貪婪的蛇瞳,利刃橫著切向葉陵衣1米4不到的幼小身體,風聲在耳邊捲起洶湧的浪花,那爪落下如同海潮!
連綿不絕,凶威蓋世!
但是葉陵衣抬起了他的眼睛,他的左眼被利爪劃開,大大的右眼裡,冷靜當中蘊含著彷彿能毀滅世界的暴戾。
我還……沒有找到葉霜霜!
你!特么!給我!
「滾開!」葉陵衣右眼閃爍猩紅的妖芒,血絲從視線當中蔓延下來,從眼睛到空氣到右臂到心臟到全身——蔓延下去,發出雄獅被挑釁似得怒吼。
在葉雪峰驚詫地視線中,這個十二歲的男孩,單手掐住了屠殺者的右爪。
狠狠捏爆!
「嗷……」屠殺者兔子一般小跳著向後退去,葉陵衣向前挪動腳步,他感覺自己右手好像一直在滲著鮮血,視線開始模糊,力道開始減弱就連腿腳都在不斷的發軟……
他無視屠殺者不減殺意的視線,褪血的臉蛋無神注視著一條條走廊。
「霜霜……霜霜……」
屠殺者沒有退去,因為蟲族是不知道害怕的。它不過只是換了個更加適合偷襲的姿勢,從葉陵衣背後一口咬下!——
「開火!」葉雪峰大聲下令,十四把槍械的低微顫慄下,葉陵衣斷掉三指的右手忽然反向按住了屠殺者的頭。
那手小小的,看起來還不如一個大點的饅頭,斷了三根手指,指根子刷刷地流血,卻毅然決然按住了屠殺者傾盡全力地一咬。
葉陵衣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骨骼斷裂的聲音,像是竹子被扭曲成一段一段的竹條,那聲音很近很近,就是不知道是誰的手斷成了這樣,一定很痛吧。
屠殺者的大腦袋炸成了一灘血泥。
葉陵衣收回手,他忽然覺得有點彆扭,但是身體卻沒感覺,不知道這種彆扭是從何而來的。
「霜霜……」他繼續說著,希望能找到那個女孩。
一定要找到她……葉陵衣想,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妹妹,可愛的,天真的,活潑的,會叫自己哥哥的……才見了三天面,怎麼就能不見了呢?
但是……就那麼忽然的一個瞬間,葉陵衣轉頭看向剛剛屠殺者經過的牆角,卻在牆角處意外看見了熟悉的衣服。
「誒?」葉陵衣一愣。
葉雪峰湊上前來,眼神當中除了震驚還有著一絲對於強者的敬佩,他舉手示意隊員們相互警戒,小聲開口道:「敢問閣下是……超能力者?」
葉陵衣沒有理他,腳步朝那個方位虛浮走了兩步,視線中,那抹衣角熟悉的令人心痛。
「需要我打開便攜通道么?閣下需要醫療救治。」葉雪峰皺了皺眉頭,國家對於稀少超能力者的看重讓他暫時停下任務和這傢伙說幾句話,但無論如何完成任務總是最主要的,不能浪費太多時間。
「霜……霜?」葉陵衣又走了幾步,模糊的眼神望著視線當中衣領上那張嬌小的臉,血液混著淚珠從眼眸顫下一滴來。
葉雪峰的視線跟著葉陵衣向下看去,女孩被撕裂開來的屍體令他不自覺面色有點發黑,「這幫該死的怪物,可惜當時事發突然,軍隊沒辦法第一時間……」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葉陵衣在確切看見屍體臉龐的那一瞬間,卻只感到自己的心臟在朝沼澤池中深深地陷落。
「啊……」痛。
「啊啊啊……」心臟在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地咆哮著,血從眼睛里,從手指上,從全身上下的傷口滴落,鮮紅一片的像是沐浴著玫瑰花瓣的泡泡浴。
有人在裡面……割腕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