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放手嗎?

第三章:放手嗎?

這是一個夢境。

他的名字是陵衣,陵墓的陵,衣裳的衣,他還有一個姓,姓葉,葉陵衣,這才是他的名字。

葉陵衣從小就是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2歲那年,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去湖上郊遊,爸爸媽媽打著「小孩子喜歡」的名義買了一大堆炸雞漢堡,可樂爆米花,總之都是他不愛吃的東西擺了滿滿一船,然後感覺自己長胖的小船小姐就十分不滿地撞在礁石先生的臉上,將炸雞漢堡,可樂爆米花和他的爸爸媽媽一起扔進了湖裡面。

後來,他就住進了嬸嬸的家,叔叔是媽媽唯一的弟弟,他說他可以拿到家姐的保險賠償金,於是便讓他和自己住到一起——「為拿錢的時候不讓別人說閑話」,叔叔和別人一直是這麼說的,葉陵衣也覺得是這樣,要不然,為什麼叔叔從來都不給自己買好吃的好玩的,也不帶自己去逛街買漂亮衣服呢?

再後來,叔叔也死了,嬸嬸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都是你害死了他,要不是你我們也不會一直沒有孩子……當時葉陵衣12歲,聽過來通知的警察叔叔講,叔叔是死於過勞。

嬸嬸冷著一張臉把他養到了十六歲,拿身份證那天,她從衣櫥後面的箱子里取出一個看上去嶄新的木頭盒子,裡面放著照片、項鏈、結婚戒指和足足三十萬現金的存摺。「這些都是你們家裡留下的東西,你媽媽和那個該死的臭男人。」她擺出一副厭惡的表情,「高中的學費,大學的學費,生活費……都在這裡了,拿著滾出這個家。」

那是2013年的春天,他穿著街邊買來的廉價襯衫,手裡抱著一個裝有三十萬的木頭盒子,獃獃地站在自己生活過十四年的家門口,有心想要回頭去看上一眼,但卻害怕回頭的時候自己只能看見嬸嬸怨恨的眼睛。

他在外租了房子,繼續自己重點高中的學業,他的成績很好,所以很受老師喜歡,本以為這樣單調而充實的生活可以持續個一生一世,但第二年有警察來到他的小屋,對他說,嬸嬸去世了。

死因是胃病。

當葉陵衣獨自收拾著老房子破舊的傢具時,他看著嬸嬸留下的東西,才猝然發現原來她和叔叔結婚的時候也只有自己一個人,她是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和他一樣從小沒有了父親母親。

自己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葉陵衣睜開眼,他發現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裡沒有鮮血和飛嘯,只有一抹淡淡的灰,灰濛濛籠罩著彌散的霧氣,像是隔著窗戶上的雨滴,看屋子裡大家歡聲笑語。

「哥哥?」葉霜霜坐在他身邊等他醒來,小姑娘的衣服沒有換,雪白的,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妹妹,雖然之前十九年閃爍的時光當中從來沒能出現這個名字,但葉陵衣明白,她就是他的妹妹。

他們的相識存在於另一個夢境的世界里,一艘星際殖民船上,孤單矗立在屍堆的男孩找到了那個女孩。

「嗯,我沒事。」他捂著額頭笑了笑,「去買衣服吧,不是說好了么?今天帶你去買衣服。」

「嗯!哥哥。」她說,從小椅子上站起來,還不忘伸手去捏哥哥的臉。

葉陵衣沒有避開,或許是小時候嬸嬸的嚴厲態度,他患有輕微的恐女症,和女生說話時總會顯得特別緊張。但葉霜霜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每次看到她,葉陵衣總會不自覺將那個六歲的小姑娘和現在重合起來,於是心底開始變得柔軟,像是視線相對,心連著心的兩個人,彷彿就能接受她的一切缺憾——比如性別。

但妹妹習慣性捏哥哥的臉,這倒是個問題,天降系角色由於缺少回憶殺,所以需要製造一些特殊的萌點才能斗得過青梅竹馬,葉陵衣寫小說的時候也這麼干。不久前他申請加入輕小說作家聯合會的回執這兩天應該能送到寢室里去,假如成功的話,至少和葉霜霜的生活費就不用自己發愁了。

「聯合會……」吃早餐的時候他敲著桌面,妹妹在對面大口吞咽沾滿了果醬的麵包,這個女孩的吃相說不上優雅,甚至可以用喪心病狂來形容,葉陵衣微蹙著眉頭看她哥斯拉一般狂放的吃相,那鮮紅的草莓醬伴隨尖牙利口一開一合,沾染上嘴唇的汁液不禁讓他聯想到另一種鮮紅的東西——血。

他放下麵包,突然間沒了胃口。

「霜霜。」他說,「我能理解你從那種世界里出來,補充營養需要快速而精確的進食,但在這裡,吃相最好文雅一些,給陌生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葉陵衣斟酌自己的用詞,他有一種感覺,雖然眼前這傢伙外表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本質上卻還是那個六歲的,牽著自己的手行走在屍山血海間的小姑娘。

「啊?」葉霜霜放下麵包,大眼睛眨起來的樣子美艷而不可方物。

葉陵衣沉默了一瞬,別過眼,「沒什麼,你繼續吃吧。」

「哦……」葉霜霜有點莫名其妙,但麵包總是好吃的,還有上面的果醬。

吃完麵包,喝過牛奶,收拾完畢的兩人離開出租屋,在樓下遇見早起鍛煉的房東奶奶。

「出門去啦……」

「嗯,奶奶好。」小姑娘笑著打招呼。

「好,好,你們也好。」房東奶奶點點頭,又叫住葉陵衣,緩緩道:「小葉啊,想好沒有,租三個月還是六個月?」

他預先交了三個月租房的定金,學院旁邊的出租屋針對的就是築帆學院內不願待宿舍的學生,所以不僅傢具齊全,價格也比較低,而且一次租個半年一年的還會打折。

葉陵衣抿著嘴,休學並不影響居住在宿舍,所以最簡單的方法是讓葉霜霜一個人住在外面,他繼續待宿舍里,這樣既省錢,也顯得自己情操高尚……

但是被妹妹果斷拒絕了。

……那,就沒辦法了嘛。

和室友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蕭以信露出一副「看錯你了」的表情,老三看上去有些失落,只有老大劉岳頗為體諒地拍著他的肩膀,眼睛里似是露出「我理解你啊,德國的醫院,真尼瑪貴」的奇怪目光……

那目光葉陵衣沒有看懂,但他知道自己答應和霜霜住在一起不是因為那些無聊的理由。

因為胸口在痛。

「霜霜,你看,我們男女有別,你在學院外面租一間屋子怎麼樣?錢由我出,平時也能經常見面……」

說這話的時候,在痛。

十八歲的少女向他伸手,那手如青蔥白玉,十指細長,指甲乾乾淨淨,不沾半點異色,單露出淡淡的粉紅。女孩的嘴角微微抿著,上齒咬住下唇,睫毛刀一樣彎著弧度,眼睛里晃落出一抹淚光。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那時候葉陵衣很想說幾句爛話,像是「我怕我要了你,大家接受不了」。可看著葉霜霜閃爍的雙眸,他忽然就想到夢境世界里,那個緊緊握住他小拇指的女孩,小小的,拳頭也小小的,像是在用命一樣握著。

這時候突然有人叫你把手放開,你能放嗎?

能嗎?

你提著劍,劍上沾血,你的眼睛丟了,手指頭也少了幾根,一個女孩抓著你的小指頭,她是個累贅,怎麼看都是你的累贅,你保護她,殺了四隻,五隻蟲子,你很行啊,你牛逼啊,你斷掉的手指賊特么疼啊,血都滴到地上啦!

然後有人和你說,把手放開吧。

放開手。

放手就好了。

放手……手就不疼了,對嗎?

葉陵衣想到這裡,他心說,不對,不是這樣的,這兩件事不是一樣的,只是租間房子而已,葉霜霜可以住在學院的外面,那些出租屋離學院不遠,走路幾分鐘就能和自己見面。自己住在宿舍,和兩個糙男人住在一起,她一個人躺在大大的床上,用WiFi玩手機,可以隨便吃夜宵,上網,開違禁電器……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可他聽見自己的胸腔在說話,那聲音嗡嗡的,像是機器的轟鳴。

你也可以和夢裡的小女孩說,讓她把手放開呀。

你又不是要拋棄她,只是把手放開罷了。

她還是可以跟在你身後,你還是會保護她。

只是把手放開罷了!

放呀!

你的手指頭在滴血誒,滴到她身上了誒,你看的好心痛哦,然後你說……放開手,好嗎?

讓她放開你的指頭!讓她一個人走到後面!讓她跟著你!你說了!你會保護她!

讓她出去租房子!讓她一個人過得舒舒服服!讓她只要走幾分鐘的路,就能和你見面!僅僅幾分鐘!

這特么是不是一樣的?!

是不是!一樣的?!

——那你……放不放手?

放不……放手?

「小葉啊,想好沒有,租三個月還是六個月?」

回過神來的時候,房東奶奶的聲音在葉陵衣的耳邊迴響,他一愣,轉頭看著葉霜霜不明所以的笑臉,突然伸手出去,輕輕掐住了她的鼻子。

「一年吧,我現在去取錢,記得打個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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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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