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討厭我自己……」
「討厭我就算了,怎麽連你自己也討厭了?」他努力不使氣氛太悲傷,笑著問。但暮嬋淚眼朦朧的看向他,他便退縮了,趕緊嚴肅的道:「你明明嬌憨可愛,我見猶憐,斷斷不該有這樣的念頭。」
「我……想……跟你圓房……給你生孩子……可我又害怕真的懷孕……」暮嬋含淚道:「我都搞不清哪個是我真正的想法了……」
沈琤聽她這麽說,心裡全涼了,沒戲了,別想了,她是真的害怕婚前懷孕。雖然被皇帝的書信所逼迫,但也過不了心裡這一關,臨陣懼怕,以至於哭了起來。
他語氣輕柔,盡量安慰她,「真正的想法永遠只有一個,就是不違背自己意願,真正想做的那個。你別急,慢慢想,我是你的琤郎,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我都聽你的,你只要遵從自己的想法就是了。」
暮嬋啜泣了一會,才淚光閃閃的道:「我不想大著肚子上花轎……我想等成婚後,咱們回定北去再生,到時候生幾個都行。」
沈琤徹底泄氣了,早該料到會是這麽個局面,她其實是個骨子裡特別倔的人,上一世他就領教過,不願意乾的事情,誰說都不管用。
皇帝也沒用。
原本以為她和他濃情密意,該接觸的都接觸了,她也差不多該繳械投降了,此時再加上皇帝的書信,她就該徹底放棄了,沒想到她對清清白白上花轎如此執著。
沈琤無奈的望天,也可能由於他是男人,不懂女人對婚禮的看重。
他摸出帕子給她擦掉淚痕,「你的心,我都懂,你怕我去打樂興出意外,於是想提前圓房,好早早給我生個孩子。我娘子真好,這麽替我著想。你這麽好,我當然也要珍視你,女人一輩子就嫁一次,當然不能有一點瑕疵,我不會讓你有著身孕坐花轎的。如果那樣,以後回憶起來也不美,是不是?」
暮嬋心說,琤郎雖然沒有一開始就拒絕她,但她一說停止,絲毫沒有怨言的就遵從了她的意願,也是很難得了,「你前幾天明明那麽想的,我讓你白高興一場,你不生我的氣嗎?」
一切本就是沈琤的陰謀,他哪有臉生氣。「當然不會了,我疼你還來不及,怎麽會生你的氣呢。」
琤郎對自己這麽好,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剛才投懷送抱是受了皇帝的命令,要不然,他多傷心哪,明天找個機會把信都燒掉。
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脫掉的袍子袖子中露出一截書信,嚇得趕緊移動身子,蹭過去準備趁沈琤不備塞回去。
沈琤當然也看到了,但故意視而不見,「你別坐著了,先歇了吧,有什麽事熄燈再說。」
「好的。」暮嬋抱起袍子,打算放到沈琤看不到的地方去,沒想到抓的部位不對,袖口竟然朝下,裡面的信很不巧的掉了大半截出來。
沈琤再裝作看不到就是瞎了,「這是什麽?」他真的不想問。
暮嬋本就對沈琤有愧,不想再隱瞞,老老實實的掏出信給他,然後忐忑的等著他的反應。
娘子啊,你這麽誠實幹什麽,就不能學學你相公我,隨便編個謊話瞞過去,我肯定選擇相信,現在好了,燙手山芋塞回來了。
沈琤展開這封自己偽造的信件,裝模作樣的讀了一遍,然後虛笑道:「我說呢,原來你突然想和我圓房,是受了皇帝和岳父的囑託。你也是的,既然不願意,把他們的話當做耳旁風就是了,何必逼迫自己呢!」
暮嬋喜出望外,「你不生我的氣?」
他搖頭,語氣溫柔,「我要生也是生他們的氣,咱們兩個的事,哪裡輪得到外人指手劃腳,就是皇帝和你父王也不行。你看看,給你平添這麽多苦惱。」他捧起她的臉,心疼的道:「看看把我們小郡主逼的,都哭著寬衣解帶了,哪有這樣的皇帝和父親。你就是實心眼,不願意的話,撒了謊說沒收到就行了。」
「不行,沒收到的話,他們會為難煙露的。」
「就說被我截下了,找我算帳就是,以後出了事,往我身上推就行。」確實該找他算帳,一點也不冤。
暮嬋心情雲開霧散,撥雲見日,「……琤郎,你真好。」不僅沒埋怨自己,還幫著自己責怪皇帝。想想也是,跟他在一起這麽久,他從沒跟自己說過一句重話,「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瞞你了。」
沈琤可不敢做這個保證,「你畢竟是郡主,夾在我和皇帝中間,你有你的難處,我理解,你不用愧疚,當然我都知道,你還是向著我的。」
暮嬋微笑頷首,「嗯,只要你不犯十惡不赦的大錯,我肯定事事站在你這一邊。」
沈琤聞言,嘴角抽了抽,「好了,你安歇吧。」
「你不睡嗎?」
「我晚上要巡營,先不睡了,你若是累了就先睡吧,我在這兒看著你,等到巡營的時候我再走。」沈琤給她蓋好被子,溫柔笑道。
暮嬋勾著他的手,笑道:「我喝了酒,確實有點累了,那我先睡了。其實也好,等你巡營回來,我已經將被窩睡暖和了。」
他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她臉頰,在她耳畔笑道:「好啊,那到時候別怪我摸你了。」
她害羞的一低頭,抿著嘴閉上了眼睛。
待她閉上眼睛,沈琤便痛苦的皺起了眉毛,心中鬱結,幾乎想嘔血。
他為了今晚的美事,根本就沒安排任何事務,巡營一事根本是子虛烏有,他之所以在這裡坐著,是因為他壓根睡不著。
原因很簡單,暮嬋的一滴眼淚將他的計畫全打破了。
他想做成美事,和她共赴雲雨的心思自然是有的,還很強烈,這點不假。
但他偽造皇帝的書信,希望她主動圓房的原因則在於——一旦進入京城,她就會知道她的夫君不是救國救難的英雄,而是妄圖挾持天子、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
暮嬋對他的感情,皆因為他護國救駕而起,如果他的偽裝被揭掉,將真實的沈琤暴露在她面前,她還會喜歡嗎?
自己的丈夫要亡自己的國家,她是郡主,恐怕接受不了。
她剛才還說等到回定北再生孩子,她不知道,他這次進京,根本不打算輕易回去了。
既然如此,怎麽才能留住她呢?那就是在進京城之前他們圓房,最好讓她懷孕,她到時候縱然發現他是亂臣賊子,也不得不向現實屈服,至少他們之間的羈絆更深,不會輕易反目。
這個計策雖然卑鄙,卻是他能想到最管用的辦法了。
他不想再一次被拋棄,不管怎樣都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現在一切都泡湯了,她臨陣反悔,他也不敢霸王硬上弓,唉……
沈琤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早知道就不裝成忠臣良將了,否則現在也不怕被拆穿了。
這個末日王朝已經到行將就木的時候,他沈琤豈能錯過入主京城、把持朝政,進而出兵南下、掃清全國的大好機會?
可她是郡主……皇室再不好,她也斷不會支持其他人來奪權的。
嗯……不如逼迫嶸王作證,說郡主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這樣的話,她不是皇親國戚,她就不會傷心了。
不行啊,失去親人,豈不是比亡國更難受,餿主意不能用。
沈琤思慮萬千的時候,忽然發現暮嬋正一臉迷茫的在看他,「琤郎,你怎麽了?好像有心事。」
「嗯……我在想……你一直說我好,我想體驗一下你不理我,冷眼看我,從內心厭惡我的感覺。」沈琤支吾吾的道:「你罵我一句吧。」
「啊?」這要求太奇怪了,「我不要,惡語傷人六月寒。」
「你就說一句,也讓我能更好的自省,警醒自己以後不惹你生氣。」沈琤準備考核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萬一她過一段時間真的厭惡他,他也好有個準備。自從重生,他就沒挨過她的罵了,不知道是否還像上一世那樣那麽能抵抗打擊。
「不要。」
「你說吧,就一句!我就想聽聽。鬧著玩,不當真的。」
暮嬋喝了酒,這會困意沉沉,被他纏的沒辦法,「好了,好了,你真奇怪,還找罵挨,那我說了。嗯……你真討厭。」
「不行,這不是打情罵俏嘛。」
暮嬋為難了,對沈琤她是露不出厭惡表情的,但忽然想到自己那位做皇帝的堂兄,於是表情中流露出無奈不解還有一絲嫌惡,「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她剛說完,就見對面的沈琤彷佛被人施了定身法般,一動不動,眼圈泛紅,抽著冷氣,緊緊抓著衣襟,似是受到了巨大的傷害。
她嚇得忙坐起來,「琤郎,你要不要緊?是你讓我說的,都是假的,你別往心裡去!」
沈琤吞咽唾沫,艱澀的呼吸著,「我沒事,你說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