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5)
鄴闌城裡所有的百姓都來參加他們所喜愛的紙鳶師傅的婚禮,我收到各種的禮物。草原上的牧女瓔朵穿著我的妹妹淵漣為她縫製的美麗嫁裳,盈盈地向我走來。她的紅色蓋頭輕輕飄蕩,於是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是溫暖的。我一路拉著她走,一次又一次拜首。然後我見到我的妹妹淵漣,她站在人群中,用一種悲哀的神色看著我,看著我和我的新娘瓔朵。所以我輕喚了她的名,我說,淵漣。然後瓔朵低低問我,天涯,你說什麼。我微笑了,我說,沒有什麼。洞房的紅燭搖曳中我再一次見到了淵漣。她笑著向我祝福。她說賀喜了。然後她說,哥哥,你出去招待客人喝酒吧,我在這裡陪著嫂嫂。於是我放開了女孩瓔朵的手,瓔朵低低問我說,天涯,你什麼時候回來。我笑,我說,我很快就回來了。我的妹妹淵漣,她低著自己的頭。在外堂喧鬧的人群中,我突然見到了瓔朵。她穿越了人群向我走來,悲哀地撫摸我的臉頰,然後,離去。我喚她說,瓔朵。她卻只是回過頭來微笑。所以我匆忙地回到紅燭搖曳的洞房,可是女孩瓔朵的嫣紅嫁裳已經染成了暗色。我的妹妹淵漣低著她的頭,她一手扶著瓔朵,一手握著死去的牧馬人阿克送給她的那把短劍,泓若湖水的短劍,已經深深刺入了我的新娘瓔朵的胸膛。我的掌心刺痛。淵漣她抬起頭來看我,哭泣並且微笑,她的眼睛如我初次見她的時候那樣漆黑而明媚,她說,天涯,我沒有辦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天涯坊人聲鼎沸。各色的紙鳶在輕輕飄揚。來自巴音布魯克的牧女瓔朵成為了我的新娘,她的笑聲響亮,她的掌心柔軟而溫暖。她問我說天涯,你什麼時候回來呢。可是在我回到她身邊之前,我的妹妹淵漣殺死了她。我和天涯沉默著離開了牧人阿克的帳篷,然後一切都消失不見。巴音布魯克草原廣袤無邊,深厚而悲哀。天涯牽著我的手靜靜地前行,走了很長的時間。他一言不發,我也一言不發。後來,有一個女孩明媚的歌聲吸引了我的視線。女孩遠遠地站在碧綠的草原上,著一身嫣紅美麗的嫁裳,上面綉著艷麗的牡丹。她唱著說,翻過這座山,越過這片草原,遠方的河從遠方來。翻過這座山,越過這片草原,遠方的人從遠方來。遠方的人從遠方來,遠方的人回到遠方去。遠方只有遙遠,流浪的人,死在大地。他死去了,他的屍體芳草凄凄。草原廣袤無邊,草原芳草凄凄。天涯說,連城,你看到了嗎,那是我死去的新娘瓔朵。於是我們向她走去,她的胸前有一個撕裂的傷口,不斷流下汩汩的血液。染紅艷麗的嫁裳。瓔朵看到我,然後笑了,她說,你是連城嗎,你終於來了,我在這裡,已經等待了你很久。她的笑聲無比明朗。我說,你為什麼要等我。瓔朵說,我不是要等你,我是在等待我的夫君天涯。他還活著,我卻死去了,所以我再也見不到他。她的眼睛迷濛地看向天涯的地方,然後她問他說,你是誰。天涯伸出手來撫摸她的頭髮,他說,你不必在意,我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南來北往的人,我只是其中的一個。瓔朵問他說,那麼,你知道我的夫君天涯在哪裡嗎。天涯看著她,他說瓔朵,他已經離開了,他不再是他了,你也不必再等待他。巴音布魯克如此遼闊,天地如此遼闊,你有更值得你去等待的人。瓔朵迷茫地低喃,她問我,為什麼。我只好微笑了,我說,我也不知道。或許他根本就不應該是你的夫君,或許,他早就愛上了別人。瓔朵低低地笑了,她說,這,我其實是知道,只是我再也不願意一個人生活下去,太寂寞也太孤獨,我怕我會哭泣。你知道嗎,連城,那些南來北往的雁,也不願意一個人的,天空如此深厚,如此憂傷,如此灧藍。如果只是一隻大雁,他會哭泣的。這個輪迴,是如此悲哀而落寞。關於輪迴的事情我的姥姥也和我講過。她說連城,你知道什麼是輪迴嗎。就是我們註定要去行走的道路,怎樣生,怎樣死,這些,都是輪迴安排的。我問姥姥說,那麼是誰安排了輪迴呢。姥姥望著屋子中高高的房梁,她說,是神礻氏。然後我問她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姥姥說不知道,或許是安排,或許只是心血來潮。所以,輪迴是悲哀而落寞的,旋轉,旋轉。那麼,我說,我們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姥姥說,意義就在於幸福,在輪迴中,那些轉瞬即逝的微小的幸福。雖然很小,但是卻足夠我們永遠地快樂。快樂地去行走我們的輪迴,快樂的去得到和失去,不是任何人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對。一切,都在自己的心中。在巴音布魯克草原上,告別了離去的女孩瓔朵,我問天涯說,你的心中有什麼呢。天涯說,我的心中,就是一片天涯,綿延,無邊,永恆地存在。我告別了我的妹妹淵漣,騎著我死去新娘瓔朵的馬離開。淵漣問我說,天涯,你要去哪裡,又什麼時候回來呢。我低頭看她明媚的眼睛,我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我嘆息,我說淵漣,你殺死了她,你居然殺死了她,你用她哥哥的短劍殺死了她。淵漣低頭,她說,天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一言不發,打馬離去。在馬兒的蹄聲中我聽到了另一種奇特的聲音。我回去見到了淵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