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鯉魚去47(1)
他們一回來,日子就忙碌起來。此時,她的人生已經變得熱鬧起來。她的郵箱里永遠是很多封熱情洋溢的讀者來信,她的個人網站里總有那麼多新讀者的加入和問候,她的小說被譯成他國文字,向一些她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飛過去。她要見國外出版公司的合作人,要見很多記者,做很多訪談。而她深知這一切來得不易,亦格外珍惜,對待他們都友善真誠。並且在寫作上從未鬆懈,得空便躲進她那能看到很多花草的陽台上曬著太陽寫作。璟開始寫第二本書。沉和努力地幫助叢微康復,可是他開始擔心叢微好一些之後,記得一些事情之後,會變得更加憂傷。璟和沉和偶爾會有小口角,璟生著悶氣仍舊坐在樓梯處抽煙,等沉和回來。而沉和每次回來的時候,璟已經笑盈盈地迎接他了。之前的不愉快立刻煙消雲散。沉和覺得璟有一種魔力,能與他心靈相通,因此她總是在那裡迎接他,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九月,璟去接優彌出獄,才知優彌早已因為表現良好,在三個月前刑滿釋放了。璟站在監獄鐵門門口,一時間覺得十分恐慌。她半年來的消失,一定令優彌很失望。優彌一個人,她走出這大鐵門,面對外面太過寬闊的天地,會是怎樣的心情,她又去了什麼地方呢?璟知道,以她今天的名氣,優彌想要找到她,並不難。璟一直等,而優彌卻一直沒有來。十月,璟在這座城市最大的書店簽名售書。那天,璟的讀者排起很長很長的隊伍。他們誇她美麗,誇她隨和,他們把豐盛的讚美,最真誠的禮物都送給她。他們都要求和璟合影,請璟幫他們寫幾句祝福的話。她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得到這樣多的愛。璟在人群的圍簇下覺得有點呼吸困難,這些天,她感到很疲憊。璟在簽名間隙恍恍惚惚地向後面排隊的人群看,她就看到了優彌。瘦小的優彌肚子已經隆起,整個人胖了許多。璟驚訝萬分,曾經那麼孱弱的一個女孩,此刻竟然洋溢著母性豐滿的輝光。她穿著一條肥大的咖啡色燈心絨背帶褲,一件圓領的杏色毛衣(她還是這樣喜歡這些淡柔的顏色)。但是衣服看起來很舊很臟,像是很久沒有洗了。她的頭髮這一次終於留長,但是質量很不好,她把它們全部攏起來,扎在腦後。但是頭髮卻很稀少,並且枯黃。她的皮膚亦變得很糟糕,臉上竟然有這樣多的斑。她還這麼年輕,卻皮膚浮腫得厲害,眼袋凸起。璟靜在那裡,手中的筆還懸著,看著優彌緩緩地跟著人群向前挪動,覺得她每一步都是艱難的。璟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擱下手中的筆,緩緩地站起來,看著優彌。優彌已經看到璟在看她,但她只是淡淡一笑,示意璟先坐下。她什麼都變了,但那眼神卻是舊模樣,像是在撫慰璟,讓璟不要激動,不要失態。她不會離去。璟看到優彌的眼神便平靜下來。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然而這眼神卻被忘記那麼久。璟於是慢慢又坐下,一個個簽字,直到優彌來到她的面前。優彌把書遞給璟,璟埋頭就在她的書上寫:「給最愛的優彌。」璟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優彌。優彌轉頭對旁邊的工作人員說:「請問我可以對她說幾句話嗎,很快,馬上就好……」優彌格外小心翼翼地徵詢許可,璟連忙對一旁維護秩序的工作人員說,她是我的好朋友。工作人員這才點點頭。優彌於是又向前走了幾步,她站在了璟的面前,只可惜,她們之間仍舊隔著一張桌子。優彌一直對著璟笑,璟卻變得更加難過,她抓住優彌的手臂:「我去接你,你已經不在了。對不起……」璟的聲音哽咽。「傻瓜,別哭呀,那麼多人看著你呢。說什麼對不起啊,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優彌溫柔地對她說。「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你現在住在哪裡?你搬過來與我一起住好嗎?」璟疊聲說,但她一低頭,就看到了優彌隆起的肚子,她知道也許都不可能了。「璟,聽我說,我們必須長話短說。有那麼多人在等著你簽名,你瞧他們多麼喜歡你啊,我可不想成為大家的敵人。」優彌仍舊笑著,和聲細語地說,「我來這裡看你,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多麼高興看到你這麼好。我也要讓你看到,我很好。這對我就足夠了,真的。我想以後的日子,我們還是會歸於自己的世界,我們不需要再見面,只是想著對方在另外一個地方生活著,並為她祝福,這就足夠了。」「不見面?為什麼?」璟驚愕地看著優彌,但優彌一臉堅定:「璟,我在你人生里的任務已經完成。那件大事情已經做過。從此我們的人生便沒有交合,而我的人生會變得如尋常人一樣平淡。我現在非常滿足於這平淡,我不想走進你的世界,儘管我知道它也許很豐富。可那不是我需要的。你也是,不必來遷就我,不必背負照顧我的責任。如果你是為了報恩,那麼你就錯了。我們之間的情誼,倘是可以來來回回欠了再還這樣計算的話,那它又與世間用金錢、權利來衡量的交情有什麼分別呢?當我遇見你,我把我自己分成了兩個,一個是激進、躍躍欲試的我,她像個頑皮的小女孩兒;另一個是甘於平淡和奉獻的母親,就是現在的我。我早就把我的『小女孩』交給你管了,她跟著你,給你鼓勁兒,可能也令你更加衝動。總之,我把她交到了你的手上,與你合成一股力量。你的任務是好好撫養她,帶著她去見識更大的場面,體會更大的成功。我的責任是照顧好我肚子里的這個小傢伙——璟,你那麼聰明,你肯定懂得我說的這些,對嗎?」優彌的話令璟無可反駁,璟面對這個有一千一萬個對不起,有滿心的心事要說的人,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