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雲菓初入朴賢居 南宮尋劍崑崙池(五)
次日清晨,雲菓早早起身,準備了一桌豐盛早餐,正要出發朴賢居。聽風院與朴賢居相去二百餘里,因為百里煙不在,他只能提前出發。剛踏出院子,卻聽身後少女聲音,「這麼早你要去哪?」
雲菓轉身回頭,只見一襲淡鵝黃雲裳的百里煙婷婷而立,眉宇間略顯憔悴,也不知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我,我出發去朴賢居,太遠了,不早點出發只怕趕不上課程。」
百里煙「哼」一聲,幾步到他身邊,拉起他的袖子往回,冷冷道:「一起吃早飯吧。待會兒師姐帶你過去。」
「百…師姐,你不生氣了?」
「我幾時生氣了?」百里煙瞧也不瞧他,又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惹我?叫你天天走路上課,累也累死你。」她走到正房客廳徑直坐下,眼前小菜精緻清淡,騰騰香味與熱氣撲鼻而來,直叫人食指大開。她也不客氣,也不理睬身邊的雲菓,自顧自吃起來。
雲菓找了少女身邊的位子落座,看著她吃東西,不知道說什麼好,氣氛頗為微妙。良久,百里煙舒了一口氣,撇了撇嘴,從長長雲袖中取出一支黑白相間的毛筆遞給雲菓,淡淡道:「本來不準備這麼快給你的,不過現在看著它揪心,你拿去罷。」
雲菓接過去,觀詳半晌也看不出所以然,問道:「這是什麼?」
「符咒筆。你拿這個可以勾畫符咒。」百里煙沒好氣地說著,半晌又補充一句:「弄…弄掉了要你好看。」
「放心,百里送的東西,不會弄掉的。」
「哼,說得好聽,指不定哪天就不見了。」她秀眉一挑,「還吃不吃啦?不吃出發。」
「這麼早出發乾嘛…」
「你怎麼婆婆媽媽的,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雲菓縮了縮脖子,草草吃了幾口東西便隨著百里煙御劍高飛。寶劍自劍鞘飛出,青光閃閃卻與雲菓記憶里的頗為不同,他「咦」一聲,問道:「怎麼感覺和之前山門的那柄有點不一樣?」百里煙臉色一紅,哼道:「這是我的劍,我想用哪把就用哪把,你管得著么?」她也不繼續說話,飛身踩在劍身上,雲菓從后抱在少女腰間,眨眼便飛在白雲之間。山風吹來,將少女一頭青絲捋到他的臉上,幽香撲鼻,細軟輕柔,直教他手腳僵直,頗為緊張。
一路高飛,整座懸空大陸方圓五百里,有的地方飛岩聳立、瀑布湍急,有的則是亭台樓閣、勾心鬥角。百里煙只大致介紹一番,兩個時辰下來,沉默的時間佔了八九分之多,雲菓知道身前少女還沒有完全消氣,不敢多講話,免得越說越亂。
午時一刻,二人趕到朴賢居。放眼看去,面前是一座頗為古舊的建築,正門上古篆書寫』「朴賢居」三個大字,端正浩然,氣度不凡。然而這份恢宏大氣與四周頗為不堪的建築搭配起來,卻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百里煙道:「走吧走吧,已經遲到了。」雲菓點點頭,二人並肩進入,只見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在內院對峙,一個灰白道袍的老者立在三丈開外,赫然是之前在山門的石長老。
雲菓當初身受重傷,模糊間瞥見老道,樣貌瞧不清楚,卻記得他的衣著和氣勢。此時定睛看去,只見他白須垂胸,鶴髮童顏,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藍色劍髻立在頭上,將整個人襯得頗為軒昂。
百里煙側頭道:「那便是石然石長老了,之前山門口雖然有些過節,不過畢竟以後都要跟著他學符咒,鬧得太僵只怕這老道要給咱們穿小鞋。我去打個招呼,小菓你先找個地方落座。」她也不等雲菓回答,閃身飛去,雲菓撓了撓頭,便往前走。
忽然身後一道黑影罩過來,速度之快電光火石,一隻強壯手臂勾住雲菓的肩膀,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道:「這位是新來的師弟吧,我們等你好久啦。你怎麼婆婆媽媽,搞得像閨中待嫁的小媳婦一般,直到現在方才現身,叫我們沒的好等。要不這樣,別的不說,今兒個請大伙兒好好吃一頓,打打牙祭。」他頓了頓,「不過要是別的師兄弟不來,你就請我一人也是可以的。」他支吾半晌,又問:「不知師弟名諱呀?」
雲菓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壯碩高大的青年男子正笑嘻嘻看著他,眼如銅鈴,牛鼻高挺,臉上表情豐富,口吐連珠,咧嘴一笑露出一雪白牙齒。雲菓心中苦笑,抱拳道:「在下雲菓,這位想必是柳師兄了。」
那漢子「咦」一聲,笑道:「不錯不錯,沒想到我柳中飛名氣不小,菓師弟多年不在上玄院,竟也知道我的名號,甚好甚好。」他拐著雲菓揀了一張長桌一齊坐下,又道:「小菓師弟有什麼問題、想知道的消息便只管問來,師兄絕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這打聽消息嘛,倒是門辛苦差事,師弟是明白人,嘿嘿嘿,你懂的。」他咧嘴直笑,手指在面前搓了幾下。雲菓苦笑點頭,意思是我知道了,師兄放心,不會壞了您這兒的規矩。那漢子繼續道:「我看咱倆頗為投緣,不如往後同席而坐,也好相互幫襯。對了,讓百里師妹一起也好,美女總是受歡迎的嘛,師兄我當然也不例外,嘿嘿。」
雲菓乾笑兩聲,也不答話,只覺得眼前大漢一如傳言所說自來熟,才認識不到半刻,直呼姓名卻絲毫覺得不妥。不過他也不在意,問道:「不知道前面兩位在做什麼?」
「咦,你不知道么。」柳中飛扶著下巴,笑道:「也難怪,聽說小菓師弟不能修道,不清楚也正常。這是我們符咒課的一環,石長老會請弟子上前對峙演練,在實戰中增加對符咒的理解,以達到運用更加嫻熟的目的。」他忽然看了看雲菓,問道:「小菓師弟體內沒有靈力,只怕勾畫不了符咒吧?」
雲菓搖頭:「這個小弟也不清楚。小的時候都是百里勾畫符咒,帶上我一起,我自己是沒接觸過的。」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師傅要我好好學符咒之道,今天早上師姐送了一支筆給我,說可以用它勾畫符咒。」他邊說邊將那支黑白相間的毛筆拿出來,柳中飛一眼看去,「嘶」一聲,拿在手裡上下打量,不住稱讚道:「了不起,了不起,這筆是價值連城了」
雲菓「啊?」一聲,柳中飛把玩半晌才將筆還給他,接著道:「這筆對我沒用,但是筆里的蓄靈石非常難得。」
雲菓撓頭,問道:「我不太懂,勞煩師兄詳細指點?」
「哈哈,這你就問對人啦。也罷,頭一回見面,我就不收你錢啦。要說我柳中飛別的不會,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卻很了解,整個上玄院我說第二,還沒人敢說自己第一。」他拍了拍胸脯,「這筆也算是奇思妙想,巧奪天工了。這顆鑲嵌在裡頭的蓄靈石可以反覆儲存靈力,要用的時候執筆勾畫,自然有靈力外溢。我估摸著根據符咒本身強度的不同,至少也夠你使用一次高階符咒了。」他點點頭,繼續道:「其實蓄靈石本身並不罕見,但基本上是一次性的,儲藏的靈力也比較少,用完就沒有了。像師弟筆里的這顆,這樣大小,又能反覆儲蓄靈力,師兄我是只聽說過,卻從來沒見過。物以稀為貴,這東西對修道中人用處雖然不大,卻極具收藏價值。加上這筆的做工,材料,筆頭似乎也是用昆崙山少有的雪蠶絲製作,真是價值不菲,叫師兄我也眼界大開啦。」
雲菓心中一暖,想必為了這隻筆,百里煙是省吃儉用,這才湊齊了材料。他心中忽然想到什麼,皺眉問道:「師兄可懂品劍之術?」
「這我倒是不懂,不過不要緊,有專家。」柳中飛嘿嘿一笑,對著幾丈外一個年輕男子喊道:「木師弟,木師弟,有事請教你。」
幾丈外年輕男子聽到有人叫他,驀然回頭,眼中平靜毫無波瀾。目光投向柳中飛這邊,聳聳肩道:「無聊的事情別找我,另外我身上也沒錢,想撈油水的話,只怕你要失望了。」雲菓定睛看去,只見這男子面目清秀,長耳寬額,美人尖藏在幾縷劉海下,眼皮耷著,一襲青衫樸實無華,渾身上下透出一種淡然,彷彿對什麼事都不上心。
柳中飛急忙擺手,笑道:「木師弟哪裡的話,說得我跟財迷似的。」他嘿嘿笑兩聲,「不是我找你,是新來的小菓師弟找你。「他推了推雲菓,「這傢伙對法器刀劍了如指掌,你要品劍只管問他。」
那青年男子本來毫無光彩的眼睛忽然一亮,急道:「莫非有什麼寶劍需要我來瞧瞧?」
雲菓搖頭:「我也不懂,只是想請師兄幫忙看看我師姐百里煙身邊佩劍。」
青年撇嘴,看向石然身邊的少女,道:「百里師妹的劍我知道。取材崑崙雪精華,前七七四十九道工序鑄成劍形,后以崑崙地火鍛造、瑤池水淬鍊,方得一柄靈劍,名喚雪舞,從不離......身……咦?」
「怎麼了?」
「這不是雪舞啊,雖然隔著劍鞘,但劍格以玄鐵製造,劍柄是崑崙玉,隱隱有青光閃現,不錯是不錯,但比起雪舞差了不是一星半點。」雲菓仔細聽他說完,心下恍然,臉色卻沉了起來。那青年男子對雲菓面色變化視若無睹,輕哼道:「若沒有好的法器品鑒,就不要耽誤我的時間。」雲菓回過神來,抿了抿嘴,正色抱拳道:「雲菓記下啦,耽誤木師兄時間,當真過意不去。」他頓了頓,咧嘴一笑:「小弟雲菓,日後還請師兄多多關照了。」
青年男子見他言語真切,也不好意思繼續拉著臉,當下抱拳道:「好說、好說,在下木弦音,師弟日後若有頂尖法器,可直接來找我。我這人別的沒興趣,就喜歡鑽研於法器,我……」他話沒說完,臉色忽然一變,盯著抬起的左手驚道:「不好!」
「怎麼了?」柳中飛探頭問道。
木弦音頭也不回,徑直往朴賢居外走去,擺手道:「舍妹當年送的手鏈今早落在床頭,我得去取來,不然心下難安,這課說什麼也是聽不進去的!」
柳中飛哈哈大笑,喊道:「你小子這毛病真得改改啦,喜歡自己的妹妹,你不知道就因為這事,大伙兒都把你當變態么?」
那木弦音速度也頗為了得,眨眼沒了蹤影,只從門口傳來一句:「非也,非也,舍妹如花似玉也似的人物,身為哥哥心中歡喜,你們這幫凡夫俗子,如何能明白我心中想法?多說無益,管好你的嘴就行啦。」
雲菓微微苦笑,心中暗道:「這二人果然特別,百里打聽的消息還是挺靠譜的。不過其實細細想來,他們心性卻不壞。若能多加接觸,說不得也能成為好朋友呢?」他心念一轉,又想起木弦音口中寶劍一事,對於百里煙,也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生氣?
正思量著,目光在院內游移不定,遠遠看見角落裡站著一個黑影。那黑影一身長袍,全然看不清五官容貌,但總覺得有一雙冰涼的眼睛直勾勾正盯著自己。雲菓渾身忽然打個機靈,向身邊柳中飛問道:「師兄,那位是?」
柳中飛順著他眼神方向看去,笑道:「嗨,那是韓太琰韓師弟。你知道就行,不必搭理。師兄我自詡話癆似的人物,在朴賢居這麼久,卻一句話都沒見他說過。一開始跟他說話,都像是對牛彈琴。到了後來乾脆不說啦,免得白費功夫、自討沒趣。」他停頓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啞巴。不過還有一點,韓太琰師弟身上有種奇怪的味道。嗯…我在背後也不說人壞話,但是...其實大伙兒都知道,這傢伙怕是從來不洗澡,身上惡臭,我勸你離他遠點。還有還有,千萬別讓百里師妹靠近他,否則好生生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惹了一身臟,那畫面太美,不敢想啊!」
雲菓聽他一口氣說這麼多,哭笑不得,但對韓太琰這個人也算有了印象。他本想上去打個招呼,畢竟日後相處,都是同門兄弟。但一個蒼勁聲音不偏不倚傳了過來。雲菓定睛去瞧,只見前台上站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弟子,彼此正對峙著。石然捋了捋胸前鬍鬚,眼睛眯起,淡淡道:「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