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盛夏2
盛夏的公車是一架雜亂無章的機器,那些未經潤滑的零件在紅綠燈徒勞的閃爍下互相碰撞,爭先恐後的已經滑出軌道卡在了讓誰都動彈不得的位置上。我坐在靠近駕駛員的座位上,隨時準備打盹,發動機的燥熱把車廂的味道攪得很怪,就象班主任罵我時嘴裡的口氣,我很想坦白地告訴她我不是不想聽,只是無法忍受她嘴裡的味道……「這象話嗎?」班主任把小米的周記本攤給夏吹看,「不是天馬行空就是胡言亂語,我看不出她明年的前途在哪裡,你咧?」夏吹不想發表意見,不知道從何談起,他很理解小米的班主任,可是,將一個五歲就會編童話故事的學生禁錮在狹隘的課本里,的確有些殘忍。「父親身體好點沒?聽說學校要保送你進北大?」「還好,生物系有一個名額,我正在考慮。」「你到很爭氣,不過偶爾也要管管你妹妹,上課不是看小說就是發獃,她眼裡還有沒有老師?」「我抽空和她談談。」走廊里,夏吹把那段文字又看了一遍,覺得妹妹小米的身體里正孕育著無窮無盡的才華。回到教室,裴希希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眼神依舊飽滿熱情,沒有不爽的痕迹,他想,是不是該請她中午一起吃飯,為昨天的態度道個歉?「小米和豬豆在拉麵館等你,我也想吃拉麵。」她果然很溫柔地跑過來,夏吹點點頭,很感激她恰倒好處地送來了台階。老遠就看見豬豆,從帽子到T恤,全是芝加哥「憤怒的公牛」,紅得就象野地里的番茄。兩年前,豬豆還是夏吹的情敵,為了裴希希在體操房裡和他單挑,被揍得鼻青臉腫還不罷休,接著要和他鬥牛,夏吹不知道他是籃球隊的,所以一比一打了個平手,從那以後他們就成了哥們兒。不過,豬豆還是放棄了裴希希,現在他每個月省下零花錢就為了請小米吃一頓蘭州拉麵。「我覺得你妹妹比姓裴的有味道。」「她天天洗澡,有什麼味道?」「媽的,百看不厭你懂不懂?」其實,豬豆和夏吹一樣帥,名字也挺響亮,為人熱情幽默還有點小錢,雖然學習馬虎但稍加指點就能融會貫通,小米之所以叫他豬豆,是因為覺得他習慣性的自作聰明常常會裸露出「愚笨的無知和健康的流氣」,夏吹也有同感。「多吃點,多吃點!」他不停地向小米的碗里扔牛肉。小米看見夏吹小心地為裴希希剔除牛筋,突然就坐到豬豆身邊挽起了他的胳膊,把腦袋也靠了上去:「豬豆,還是你做我哥哥好了,夏吹只會請我吃叉燒。」「乾脆做女朋友,我天天請你吃面。」「象什麼樣子!」夏吹壓低嗓音嚴厲地提醒小米。他知道小米對豬豆沒什麼感覺,這種莫名其妙的輕浮舉動讓他光火,也許自己確實太縱容她了。「坐好,我有話跟你說。」他放下筷子,盯著小米的眼睛。「開開玩笑,幹嘛那麼認真。」豬豆覺得夏吹怪怪的,和平時不太一樣,這種氣氛連裴希希也覺得有點尷尬。「你每天到底在幹些什麼?你班主任一天到晚纏著我,就為了告訴我你根本不是讀書的料,你難道不覺得羞恥嗎?」「吃錯藥了,想管我。」她若無其事地對豬豆笑。「你跟誰說話,我是你哥!」夏吹站起來用手指著小米的臉,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氣什麼,裴希希覺得不對了,趕緊扯他褲子叫他冷靜點。小米的臉紅起來,原先的傲慢有點罩不住,她索性把鼻子送到他指尖下面,心平氣和地回答:「我就是不喜歡讀那些無聊的東西,反正我們兩個只有一個能上大學,別一付高材生拿腔拿調的樣子,真噁心!」夏吹一個巴掌扇過去,裴希希倒吸一口冷氣。「你瘋啦,有話好好說,幹嘛動手!」豬豆跳起來,粗暴地把他拉開。「我管教我妹妹關你鳥事!她才高二,我警告你最好離她遠點!」五條指印清楚地印在小米的臉上,這種場面如果裴希希不在,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哭出來,可是,她不想看到裴希希同情而又無能為力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楚楚動人,所以冷靜地拿起桌上的紙巾走了出去。下午體育課時,夏吹又偷偷溜去認真揣摩了那兩棵樹,仍然一無所獲,他確定那裡頭一定有什麼秘密主宰著小米,讓她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不可捉摸。晚上,豬豆為了中午的事特地跑來找夏吹,兩個人在小巷昏暗的路燈下聊了一會兒,豬說:「不要瞎想,我對你妹妹是那種很本分很純潔的喜歡。」「那你還一天到晚帶她出去吃面,現在她連畢業都成問題,你知不知道!」夏吹說。「可你別逼她,你們家的情況我也曉得,她也有她的壓力。而且,我老覺著小米應該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免得發育不良。」「你怎麼知道?」夏吹想不出哪裡有問題。「你不覺得她的胸部很小嗎?」「你?!……」豬豆很嚴肅地瞪了他一眼:「我在說事實,你又在想什麼?」夏吹的拳頭緩緩放鬆,今天他不想再打人了,而且,從扇小米那一巴掌開始,小臂就一直隱隱作痛,他很擔心自己是否用力過度折斷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