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節不虧(3)
五十八、貴婦生活在劉海衚衕文繡的新居院內,一共住著五個人,除文綉外還有兩個老媽子、一個梳頭丫頭和一個專司灶間的廚子。在辛寺衚衕時三妹文珊也和文綉同住,搬入新居不久文珊改嫁,和丈夫秦景文住在香老衚衕,秦景文是漢族人,是國民黨市政府里的一名小官吏。在這裡,文綉度過了幾年平靜的貴婦生活。看書、寫字、繪畫又成了文綉生活的主要內容,她從這時起開始向皇族中的國畫大師溥心學習繪畫。溥心為號,本名溥儒,是道光皇帝第六子恭忠親王奕的孫子。奕的次子即已革郡王銜多羅貝勒載瀅,溥儒就是載瀅的次子。此人在詩、書、畫幾方面都有相當造詣,對溥儀也有一股愚忠。文綉在醇王府「避難」時見過他一面,還聽溥儀講過他帶把小刀跪在溥儀面前,表示要去刺殺馮玉祥的決心,故事倒挺有趣。文綉離婚回到北平,為了提高畫藝親自登門拜訪溥儒,溥儒這人本來是喜歡端架的,日常生活中一茶一飯之微也要講個譜兒,可對待一個背叛了皇上的妃子並不差樣兒,耐心教文綉畫國畫,傳授技法。文綉在宮中時每天都要拿出許多時間修飾、打扮自己,現在仍雇傭梳頭丫頭伺候著。文繡的衣服很多,裝滿了大大小小的箱箱櫃櫃,這些東西都是從天津帶來的。根據離婚之約,溥儀允許文綉拿走了屬於她自己的全部衣物用品,下面是她留在靜園的一張收條:「茲收到清皇室主人給予文綉所有隨身常用物件,按照字據附單全數,此據。民國二十年十月二十二日,文綉。」這些箱箱櫃櫃里既有滿式旗裝,又有大量時髦的西式服裝,從內衣到外衣、再從單服到棉服,從頭飾到鞋襪、再從短衫到長袍,即使每日三換,文繡的衣服也夠穿兩輩子的。文綉每天都洗幾遍手,從洗手這件小事上倒能反映她身上那段宮妃生活的陳跡。她洗手一次必換三盆水,水溫又必須一盆比一盆稍熱,而保持最後一盆並不達到燙手的程度。為了適應需要,老媽子一定要掌握好時間和燒火的分寸,稍有不均勻等情況發生,文綉就要發火了。習慣於宮中生活的文綉,在離婚後的最初幾年間仍過著萬事不求人的日子,靠著積蓄生活。她本人一不抽煙、二不喝酒,吃飯比較講究,但每天都和老媽子、丫頭同桌共餐,當時的富貴人家很少有這樣對待下人的。在兵荒馬亂的年月里,一個有錢的單身女人,很難把日子過得像湖光山色那樣平靜。不少人都在打她的主意,其中有武職的軍官、文職的小吏,還有商界的經理等。他們知道文綉曾為皇妃、猜想她手中能有一大筆錢和一批金銀珠寶,加之文綉又很年輕,於是便慕名而毛遂自薦,一個個地登門求婚來了。很遺憾,文綉雖然也是為時人所不齒的再嫁之女,卻自認為見過大場面,一般人還真不在眼裡,並不羨慕那些文職、武職。又過了些時,有個日偽華北政務委員會財務總署的局長派了冰人來說親,此人早就和額爾德特氏傅家有過往,安徽阜陽人,性情粗野,唇邊頜下長一蓬黑黑的連鬢鬍子。他依仗哥哥的勢力橫行裡外,無人敢惹。你道他哥哥者何人也?就是曾任袁世凱的陸軍次長、後來又給汪精衛南京偽政府當過軍事參議院院長的蔣雁行!
這傢伙本有老婆,來討文綉是著意要嘗嘗皇妃的味道。這下可把文綉氣壞了,她沖著冰人拍案而起:「滾!
快滾!
我不做皇上的妃子,難道非要來當你這局長的小老婆?」冰人見勢不妙一溜煙地跑出了大門。文綉這邊還憋著一肚子氣,倘我願意給日本人當母狗,也可以在金鑾殿里當,還用不著鑽進你那個官衙門!
文綉恨恨地想著,連午飯也不吃。1937年「七?七」事變后,平津陷於敵手。日本侵略者耀武揚威,而地方警察和偽保長等像狗似的跟著起鬨,鎮壓人民、搜刮錢財。他們聽說劉海衚衕住著一個離了婚的皇妃,哪肯放棄機會,便蜂擁而至,乘機敲詐勒索,逼著文綉今天捐錢,明天納物,沒完沒了地為所謂「大東亞聖戰」效勞。更有一些漢奸、翻譯等「二狗子」也找茬上門,或是威脅,或是調戲,死活不放地糾纏著。那風雨如磐、虎狼當道的年月,已不允許文綉繼續平靜地生活下去了。她手頭雖有幾枚現錢,既不存銀行,也不買股票,只是藏在家裡坐著花,大手大腳地花了幾年,經這一番變亂,狼掏鬼詐,自然也就所剩無幾了。五十九、拒絕回到皇家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目擊者是馬錫五先生。馬家亦滿族人(鑲黃旗),與文綉家為世交,從父輩起就來往不斷。文綉離婚後仍常到馬家走動,談話很風趣,臨走時必定掏出許多紅包(錢),從馬家最小的孩子直到女僕每人都給一個。馬錫五也常常奉母命前往文綉在劉海衚衕的宅院看望「傅家二姐」。他說,他所見到的那時的文綉「生活得很平靜,也很清閑」,經常看京劇,自己也能唱幾句,有時還在馬家清唱,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富貴閑人」了。不久就發生了那件重要的事情,馬錫五先生說,他不僅目睹了事件經過,還真切地看到了文繡的生活因此事而發生巨大變化。他敘述說:記得有一天,母親叫我把一件新做的旗袍送到文綉家去。我騎車至廠橋南口一段時遇到戒嚴了,有不少日本憲兵和警察站立在那兒,禁止行人通行。我剛進文綉家所在的劉海衚衕西口,就見七八個警察在文綉家附近轉悠。我上前按門鈴,一個警察攔住我,問我到這家幹什麼,我回答說是來看望二姐的。正在糾纏時,門開了,侍女張二小姐出來了。她忙向那警察解釋,解了我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