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生活(1)
六十、街頭叫賣「房漏偏逢天連雨」,文綉身邊惟一的親人三妹文珊又病逝了,她更覺得形隻影單,凄苦無比。雖然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黑大姐」,可是,自入宮后便與這位姐姐斷了來往。她只有重操童年舊業,二十多年前文綉曾為讀書而拚命地挑花活兒,二十多年後文綉又為吃飯而拚命地挑花活兒了。馬錫五先生這時也來看望過文綉,他述說看到的情景道:「她(指文綉)搬家了,住在一個小院內。她破落了,只住兩間小屋,傢具簡陋;幾年不見,她顯得蒼老了,身穿一件藍布舊旗袍。她對我感慨地說:『你看我還像個樣子嗎?落到這步田地,都是命……』我轉達了全家對她的問候,並贈給她一個紅紙包(錢),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收下了。臨走時,她流著淚對我說:『這裡的保甲有時找我的麻煩,求七兄弟和他們說說,關照關照。』」由於這是馬錫五先生最後一次見到文綉,所以能留有較深的印象,文綉已經成為極普通的勞動婦女,收入甚微,還不得不忍受地頭蛇的欺侮。她重新學會了儉樸,把租用的兩間北房又退掉一間,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洗衣、做飯、買糧、買煤,一切家務活計全部都自己拿了起來。這時候有些好心人看文綉生活太苦,勸她再嫁。如果能找到合適的人,文綉也同意再嫁。鑒於宮妃生活的教訓,文綉追求的是那種專一的愛情,她要找一個未婚男人或是死了妻子而又沒有兒女的男人。她希望婚後能夠獲得丈夫真誠的愛,倘不能如願以償,寧可獨身以終,死而不憾。抗戰勝利那年文綉三十六歲,已是人到中年,毛遂自薦的,替人說親的,還是絡繹於途。但文綉不願降格屈就,為了躲避糾纏,她又想搬到別處去住。可是,她能搬到哪兒去呢?文綉硬著頭皮去找在北海公園當工人的黑大姐,倘能找個園藝工的差使,也肯做。作為看大門的女工,黑大姐只能另給文綉指一條路:讓她找找娘家表哥劉山。劉山安家時全仗文綉之母蔣氏接濟,後來當了瓦工,技術不錯,人又憨厚耿直,眼下一家五口在北京西城石駙馬大街后閘租住三間平房。這會兒聽文綉述明來意,二話沒說就找車幫文綉把家搬了過來。劉家的生活是很艱難的。所謂三間房,其實只是一明一暗兩間,裡間是個小套,另有一間廚房。晚上睡覺,劉山夫婦住在最裡邊的套間內,劉山的兩個女兒和文綉住在外間,而劉山的兒子就臨時在廚房用木板搭鋪,早撤晚鋪湊合著住。劉山的妻子是個家庭婦女,家務之餘糊包裝用紙盒,掙幾枚手工錢貼補家用。文綉來這以後不忍白吃白住,也和表嫂一起糊紙盒。糊紙盒畢竟收入甚微,文綉總想多幫劉家一點兒,就主動提出要出外找點兒活干,經劉山與包建築蓋房的瓦工頭說好,讓文綉當小工給瓦匠們挑灰遞磚。天哪!
一個曾為皇妃、動輒使奴喚婢的女人,一個過慣了貴婦生活、整天吟詩作畫的女人,居然能幹這個苦活兒?文綉有毅力,她挺著做,咬緊牙關做。有半個月吧,劉山看出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就替她辭了活兒,不讓她再遭罪。文綉還想找點兒別的活干,又苦於沒有門路,只好回家仍和表嫂一起糊紙盒。一個瓦工要養活六口大人,生活太難維持了,後來劉山又想出一個道道來。石駙馬大街處於鬧市區,街上有不少國民黨的大機關,如北平黨部、華北日報社等,上、下班來來往往的路人川流不息。一天,劉山對妻子和文綉說:「糊紙盒,時間不少搭卻沒有幾文收賬,日子還是緊巴巴的。不如在路口擺個紙煙攤,捎帶賣點兒瓜果花生,准能多掙幾個。」劉山打這個主意也是有點把握:他有個連襟是前門外果子市專門批發紙煙鮮果的商人,進貨有保證。至於做買賣的本錢,劉山支支吾吾地不想說出,其實文綉哪裡會不知道?這時文綉手邊還有最後一件值錢的東西,那就是因特別珍愛而一直捨不得出售換米的珠花頭飾,這事劉山也知道,實逼無奈就想到拿它當生意本錢。文繡的心事可不在一件首飾上,那珠花確是她的愛物,而且是紀念性質的,然而為了生活,賣掉並不足惜。只是這上大街擺亂攤子,可真把文綉難壞了。想當初在四存中小學當教員,不是挺文雅么?卻也招惹了那麼多是非,如今又要到馬路上出洋相,須知這種事形同皇妃展覽哪!
劉山是個老實人,一心只想養家糊口,卻哪裡料得到這一層干係?文綉則苦在心裡,說也說不出口,試想:在人家住著,天天要張嘴吃飯,挑灰遞磚的活兒又幹不了,再嫌擺小攤丟醜怎麼行啊!
倘又被誤解不願掏珠花,簡直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文綉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就在熱熱鬧鬧的石駙馬大街上叫賣開了。「煙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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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真正的皇妃在大街上叫賣煙捲,這是中國近代史上千真萬確的事實。果然不出文綉所料,真相很快就傳開了。前來無理取鬧或揶揄調笑的地痞無賴,給文綉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劉山這才明白過來,像文綉那樣有歷史身份的人,上街擺攤叫賣還是不合適啊!
於是,他只讓自己的妻子上街,文綉仍躲在家裡糊紙盒。六十一、再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