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寧王一路自王府奔赴東宮,一從趙長史那邊拿到文匯目錄,便急急趕來。天熱,爬完玉階,滿頭大汗,寧王站在殿門口,不急著進去,轉頭問身邊的小太監,「有帕子嗎?」
小太監忙地去拿巾帕。拿來了帕子,寧王先擦了臉,他臉白,跟塗了脂粉似的,擦完汗後顯出一抹紅暈來,是被曬紅的。擦了臉換了塊帕子擦脖子,雙手連帶著也擦一遍,整理好鬢角和衣領,呼一口氣,這才敢提腳踏入殿門。
殿里涼快,每走幾步都有缸大的陶瓷盛著冰,驀地這一下冷熱交替,寧王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打了個寒顫。繞過屏風,周景昭在書案邊坐著,寧王上去喊一聲「皇兄」。
周景昭放下書抬起頭,「沒聲沒響跟飄著進來似的,本宮還以為是誰,嚇了一跳。」喊了福東海進來,命他搬椅子,挪了座位至書案邊,他指了指椅子,「三弟,過來坐。」
寧王排行老三,前頭還有一個裕王,乃周景昭同胞兄弟,是先皇后當年難產所生。
寧王挨著坐,心中緊張。想起自己日頭下大汗淋漓,並未換衣,只擦了臉和脖子,如今靠得這般近,怕周景昭嫌棄,不由得挪了挪屁股,往後面坐點。
周景昭見他低著頭,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出聲問:「你做啥來著?」
寧王拿出厚厚一疊書錄,剛想遞過去,發現上面有汗漬,忙又收回來,低低道:「書錄編好了,父皇讓我拿來給皇兄過目指點一二。」
周景昭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卻也不點破,只道:「既是父皇的吩咐,那你便將書錄念來聽聽。」
寧王咽了咽,翻開書錄,念了起來。
那書錄厚,念起來半個鐘頭都不停歇。
聽寧王剛開始聲音有些顫,周景昭道:「你抖什麽,好好念。」
寧王的聲音立刻恢復正常,憋著一口氣,沒氣了這才深呼吸換口氣,生怕舌頭打轉念錯字,恨不得快點念完,卻哪有那麽快完事。
念到一半,周景昭讓他喝杯茶緩緩,寧王接過茶,瞥眼見他臉上並無不耐煩,遂落下心來,喝了茶又接著念。
待他念完後,周景昭提點幾句,先是誇他功夫做得細緻,分門別類都正確,再點出幾點紕漏,哪幾本不能編入哪幾本需得再尋等等,寧王連連稱是。
聊完了書錄的事,周景昭問起寧王的功課,寧王一愣,一顆心又提起來,說早上父皇剛問過。
周景昭道:「父皇問過的,本宮便不能問了嗎?許是你偷懶怠學,編出話來誆本宮也不一定。既這麽著,你便仔細了,若本宮問出一二你不知道的,這罰可就免不了。」
寧王縮縮脖子,「皇兄只管問。」大著膽子又輕聲問:「罰什麽?」
他們聊了有一個時辰,前頭福東海來傳話,問什麽時候擺膳。
周景昭嘴角一勾,道:「罰你多吃兩碗飯。」
寧王笑了笑,心頭裡歡喜,對答如流,到最後一句稍答錯兩個字,憨著臉笑。
周景昭拿起手裡的書錄往他額頭上輕拍一下,「走吧,隨本宮領罰去。」
這是寧王第一次在東宮用膳,覺得新鮮,有些興奮,卻不敢多看多說,只安靜地坐著。
從前宮中留宴用膳,眾人分案而坐,像如今這般與太子同在一張桌子上用膳的情況,不多見。
宮人伺候兩人洗手,福東海問:「殿下先去思華殿換衣嗎?」
周景昭往寧王那邊瞧了瞧,見他又將頭埋下去了,擺手道:「不了,擺膳吧。」
用膳時,寧王瞅著周景昭的筷子,周景昭的筷往哪個碗里夾,過了一會他也去夾。小的時候他學過一句話,「相近而相悅」,大意是,人會因為旁人與自己喜好相近而與同他交好。
這句話他一直記著,從前太子喜歡什麽,他也會試著去喜歡,母妃只說他是為了向太子看齊,一心想著超越太子,是好事。
寧王將頭垂得更低了,幾乎低到碗里去。
周景昭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麽。
一頓飯吃完,周景昭喊他入書房,將方才改過的地方抄謄下來。
寧王在旁邊等,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想該說些什麽,忽地想起一事,此時說來恰當合適,便帶著幾分輕快道:「年前聽得皇兄納妃,想來如今人已入了東宮,想來定是絕代佳人。」說完又覺得不合適,畢竟人是他母妃選的,依他母妃的口氣,約莫選的人不可能盡如人意,至少,不會合太子的口味。
但太子的口味又是什麽呢?寧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來,遂安慰自己,甭管選誰,反正都入不了皇兄的眼,所以他母妃選的人是好是壞,其實結果都一樣。
寧王這麽一想,心裡輕鬆許多。他最怕太子因為他母妃的緣故,將一頂厭惡的帽子蓋他頭上,他是他,母妃是母妃,不能混為一談。
周景昭輕描淡寫一句,「小姑娘一個,談不上什麽絕代佳人。」略微停頓,補一句,「但也還過得去。」
寧王訝然,仔細琢磨他的話。依皇兄的語氣,應該是不討厭這禮訓的人,到底是哪家娘子,回頭他得去問問母妃。
周景昭想起什麽,問他,「皇弟的親事,今年該定下了吧?」
寧王笑了笑,「我年紀小,等後年再說吧,且皇兄尚未成親,做弟弟的哪敢逾越?」
周景昭揮墨提筆,「確實不急,才十四,等兩年正好。」
拿了太子的親筆,寧王小心翼翼地揣著,連聲謝過,回了王府。
周景昭坐了會,先去思華殿換了衣裳,讓人將玉明殿和思華殿重新打掃一遍,他立在殿前,抬頭仰望黑夜繁星,璀璨耀眼,一時想起徐冉來。
這麽好的星星,不知她在白南是否看得到?看了星星便想到月亮,想到月亮,便記起她的生日。八月十五團圓節,她這麽會挑日子,想來生下來便是個歡喜主、好彩頭,哪還用得著蹭他的福氣,他蹭蹭她的還差不多。
他原想著為她慶生的。
周景昭悶了悶,往屋裡去,自鎖櫃里拿出一個錦盒,盒裡裝著的是為她備好的生辰禮。發了一會呆,他回案提筆寫信,寫了一封不滿意,重新措辭又寫了一封,因滴了點墨,於是重新又抄謄一遍,寫好信放進錦盒,喊來福東海,讓他找人送出去,提了句,「需得快馬加鞭,儘快送到」。
望京至白南,最快得五天,東宮侍衛奔赴途中,這邊徐冉已經開始過生日了。
早上蕭氏親自煮了碗長壽麵,海口大的碗,徐冉全部吃完,連滴湯汁都不落下。吃完面,中午擺了一桌,家裡人祝她生日快樂,一個個說了賀詞,拿了禮物往她懷裡塞,徐冉捂嘴笑,特別高興。
生日禮物什麽的,最喜歡了!
徐老爺很實際,他知道徐冉喜歡什麽,直接拿了銀票,卻不是直接取錢的那種,定了三年後才能取。徐冉滿意地收下了,一口一個親爹喊得特別甜。
蕭氏送了她一串珍珠項鏈,每顆珍珠又大又圓,難得的是大小一樣,竟挑不出差別來。徐嬌送了她一對紅翡翠滴玉耳墜,成色漂亮通體剔透,是上次襄陽郡主送的,徐嬌沒捨得戴,這次給了她。
相比之下,徐佳送的禮就很特別了。徐冉看著紙上寫著「萬事皆可」四個大字,下方還留著徐佳的親筆和印章。
徐佳道:「只要你拿這張紙來,大姊無條件答應你做任何事,但只能應一件。」
徐嬌笑,「冉冉要是說想把你賣給蘇衙內,也可以嗎?」
徐佳臉一紅,「嬌嬌,胡說什麽!」說完又警戒地看徐冉一眼,她不會真有這意思吧?
徐冉連忙笑著擺手。
徐老爺和蕭氏裝作都聽不懂的樣子。女兒大了,該跟她們說的時候就會來說,問了也沒用,大女兒是個有主見的,她自己有分寸。
家裡人送完禮,下人們一波波來慶賀,說了祝詞,貼身伺候的紅玉翡翠也送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