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了屋,徐冉脫鞋往床榻一躺,錦盒放在床頭,拿出兜里的信拆開看。
冉娘子淑覽。今茲略閑,率寫數語,此去甚遠,望安好康和。十五佳節,聞娘子生辰,贈鐲以慶,不必言謝。另,本宮一切安好,勿念。
果然是男神的高冷作風,寫封信都這麽簡約幹練,徐冉捧著信來回看了兩三遍,一字字讀著,笑容自嘴邊暈開。她才沒有念他呢,只想念著他的禮物罷了,想著想著便往被窩裡鑽,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
男神給她寫信耶!還給她送生日禮物耶!想不花痴都難啊。興奮完了,一個跟頭自床上翻起來,手裡捏著信,心想,要不要給男神回封信呢?可是他又沒說讓她回信。
徐冉將信又讀了一遍,確實沒說讓她回信,謹慎起見,她跑去問何侍衛。
何侍衛表示不知情,只說殿下讓他送東西,沒說讓他拿東西回去。
徐冉點頭,回了屋,坐了片刻,想著還是給回封信吧,提筆刷刷寫了一封,想起過幾日就要啟程,乾脆自己把信帶回去,要是他有提,她便拿出來給他。要是沒提,那就算了。
何侍衛送完東西要走,徐老爺好說歹說將他留了下來,瞧他這風塵僕僕的樣,一看就是馬不停蹄的趕過來,怎麽著也得休息一天,真要這麽繼續趕路,身體熬不住啊,小年輕不能這麽拚。
何侍衛記著太子說過的「徐娘子有吩咐,你便聽她的」,想了想也就應下了。
等到晚上的時候,徐老爺家裡正在吃飯,忽地前頭一陣喧鬧,小廝來傳,說是徐知府來了。話音剛落,便見有人往這邊而來。
徐國棟滿頭狼狽,一路奔跑,嘴上喊著,「大哥救我!」
徐老爺一家懵呆,什麽情況?
徐冉最先反應過來,往後一探,嘿,後頭還跟著人呢,是徐老夫人和徐芽。
徐老夫人氣吼吼追著徐國棟,一邊叉腰罵,「你這個沒良心的,丟人現眼啊!一刀砍死算了!」
旁邊,徐芽手上正好拿著菜刀。
徐國棟連滾帶爬地躲到徐老爺身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沖著徐老夫人喊,聲音要多凄慘有多凄慘,「娘,我再也不敢了,您原諒我這一次。」
徐老夫人氣憤喊,「我原諒你做啥!你對不起的人是阿月和芽芽,你沖著我哭什麽哭,不準哭!」
徐老爺被他攀得肩膀疼,好說歹說勸住了徐老夫人,一大家子坐下,聊完了才知道,原來是徐國棟在外面找女人。
蕭氏非常鄙夷地瞪了眼徐國棟,當即就沒給好臉色。
徐老爺咳了咳,朝徐國棟看一眼,從前尚未分家時,這個弟弟在府里便拈花惹草的,沒想到成婚以後還是這般作風,當真是丟盡徐家的臉。
自己終究是外人,不好說什麽,罵了兩句不打緊的話,也就不敢多說什麽了。
前頭徐老夫人拉著徐芽坐,掰開她手裡的菜刀,匡當一聲拍在案桌上。
徐老夫人指著徐國棟,對徐芽道:「那是你爹,我的兒子,原不原諒他,全憑你作主。你要是原諒他,此事就不要告訴你娘了。你要是不原諒他,拿起菜刀過去砍,我絕對不心疼,但只一點,也不要告訴你娘。砍傷了、砍死了,只說是外面歹人弄的,別說是他在外面找女人你砍的。」
徐冉倒吸一口氣,哇,好氣勢!想不到徐老夫人是這般人物!讓孫女去砍自己兒子,活兩世還是頭一回見到。
別看徐老夫人吝嗇,道德觀念還是很正的!
徐老爺和蕭氏聽著這話,紛紛上前勸,「有話好好說,別動刀砍啊。」
徐國棟看著徐芽,顫著聲喊,「芽芽,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爹發誓,再也不去找那個女人了……」
徐冉一愣,不由地往徐芽那邊看,聽這話,敢情叔叔不止一次犯這事了?
驀地想起前兩天中秋賞月時徐芽看徐國棟的眼神,徐冉後背一涼,原來是為了這樣,又往桌上菜刀一看,還真別說,徐芽要是動刀砍,也不是不可能。
徐芽以一種「我恨透你」的眼神瞪著徐國棟,這一次她不再掩飾自己的厭惡了。
她爹上次也是這麽保證的,再也不會做對不起娘的事了、再也不會去找那個女人了,但他又失信了,他又跑去找那個女人,他們摟著抱著,他還說只是因為想給她添個弟弟。
徐芽吼出聲,豆大的眼淚滴在地上,「我不要弟弟,你也別再騙我,娘為你做了那麽多事,你卻在外面找其他人,我不認你,不認你!」
徐老爺一家怔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著。
徐老夫人指著徐國棟罵,「你看看你乾的好事!」
蕭氏使了使眼色,讓徐冉三姊妹帶著徐芽去後院。
徐芽卻突然去拿刀,徐佳徐嬌嚇住,刀劍無眼,誰也不想冒這個險。
徐芽哭得發抖,抖得連刀柄都拿不住,忽地身後有人拍了拍她,徐芽回頭一看,是徐冉。
說徐冉不害怕那是假的,萬一被割到動脈大出血,那她就玩完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忽地想到那幾日與徐芽一起睡時,被窩裡那抹微弱的光,要真拿刀往徐國棟身上一砍,落得弒父的名頭,這輩子就無法出頭了。
徐冉在心裡默念一通阿彌陀佛護身大法之咒,然後勇敢地上前,一隻手摸著徐芽的腦瓜頂,一隻手緩緩地去拿刀柄。
「芽芽乖,冉堂姊帶你去後院玩。」
明明是哄三歲小孩的口吻,徐芽卻出乎意料地放下了刀,任由徐冉牽著她的手,一邊哭一邊往後院去。
前院長輩們調解,後院徐家三姊妹圍著徐芽,聽她扯著嗓子嚎啕,她哭得這麽傷心,徐家姊妹也不知道如何開導她,換做自己家發生這種事情,想必她們肯定會比徐芽更傷心,不僅砍人,說不定還得燒房揭瓦,幸好她們家爹爹是個妻管嚴。
雖然沒人知道怎麽開口,但總得有個人開導徐芽,這麽一直哭下去也不是辦法。
徐冉在徐佳和徐嬌的殷切注視下,扛起了開導徐芽的重任,開口第一句就是,「芽芽,你想哭就哭,我們等著你。」
徐佳和徐嬌扯扯嘴角,看向徐冉的眼神寫著幾個大字——你是不是傻了?
出乎意料的,徐芽驀地不再哭了,她一點點將臉上的眼淚擦乾,看向徐冉,紅腫著眼睛問:「冉堂姊,這件事我是不是做錯了?」
畢竟年紀小,沒經過事,哭鬧完了,痛快勁過去了,完全沒有想過挑明事情後果是什麽,一時間,各種念頭湧上心頭。
徐冉捲起袖角,彎腰為她擦眼角的淚,心疼極了。
像徐國棟這樣外遇偷情的,若家裡有小孩,大多數女人選擇隱忍,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為了不讓孩子受傷,忍忍也就過去了,要那麽完美的愛情和婚姻做什麽,過日子哪有那麽簡單,孩子最重要啊,說不定換個男人還是這樣,基本上就算認命了。
興許王氏也是這樣想的,連徐芽都能發現的事情,王氏這個枕邊人真的沒有察覺到任何蛛絲馬跡嗎?只是她不想挑明而已,有太多顧慮。
她幫不了徐芽什麽,這是叔叔家的家務事,她一個剛過十三歲的小姑娘沒有權利和資格對別人的家事指手畫腳,雖然她無法去平息徐國棟和王氏間的感情糾葛,但她可以安慰徐芽這個受傷的小女孩。
父親的背叛,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而言,比天塌下來還要嚴重。
徐冉拉著徐芽到懷裡來,一點點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做錯了事情就該鞭打,就該教訓,芽芽沒有做錯事情,做錯事情的人是你爹,他才是該擔起這一切後果的人。」
徐芽一怔,嘴上喃念,「對,我爹才是那個做錯事的人。」
徐芽想到王氏摟著她哭,一邊哭一邊道:「是娘沒用,娘沒用……」
那日是八月十五,正好是她爹匆匆出門的那天,她忽地明白王氏跟她說這番話的意味了,或許她娘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