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趙陶陶去幼兒園(3)
他低下頭仔細地看我的臉,從他臉龐的一側,垂下了一條細長的金屬眼鏡鏈。這回我徹底想起來了。我首先想起的是綠蔭掩映的聯排別墅區,想起了彎曲向上的樓梯,想起了絳紅色的木門,想起了那個風騷性感的女護士,然後就想起我懷孕時的那場爭吵。沒錯,就是他,徐醫生。我心裡豁然明白,趙滌青在這裡等著我呢。他要把我包裝成一個精神病患者,這以後,他就能對我、對趙陶陶為所欲為。雖然我和趙滌青早已經面合心不合,但我明白,這次我們取得了一致,趙滌青也是同意把趙陶陶送到幼兒園去的,但他的出發點和我並不相同。我送趙陶陶去幼兒園,是因為他到年齡了,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和同齡人玩,這樣他就會減輕對父親的依賴,同時他也會懷念他的母親。有這麼一段時間以後,趙陶陶就會自覺不自覺地改變和我的關係。我們家的生活太令人窒息了,趙陶陶去上幼兒園,對我們家的人際關係有很大的好處。趙滌青的想法則正和我相反。他一定是不放心一個孩子整天和他的酒鬼媽媽呆在一起,他無法預料這兩個行為能力有缺失的人在一起會出什麼亂子。更何況,他一口咬定我是一個夢遊者,怎麼可能把他的兒子交給一個夢遊者呢?自從他踢了我以後,他就更堅定了把趙陶陶送走的決心。他問我要走了那個幼兒園園長的電話,然後就消失了一整天。我一直躺在床上。我一定是受了什麼傷。就算是下床倒杯水、上個廁所也很困難,身體即使有輕微的移動,我的腰也會是一陣巨痛。我猜想趙滌青的那一腳,一定是集中了這幾年對我的所有怨恨,所以才讓我這麼疼。但我並沒有過多的怨恨。趙陶陶大多數時候都是在他自己的房間玩,不理會我在外邊做什麼。只是有一次,我碰翻了茶杯,開水濺到了我的腿上,疼得我喊了一聲。趙陶陶聞聲從屋子裡跑出來。他看清楚了一切,彎下腰幫我揀起茶杯,把它塞到我的手裡。這是趙陶陶出生以來第一次幫我的忙,當時我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委屈,淚水呼啦一下就涌了出來。趙陶陶看見我哭了,便扶著我回到了床上。他看著我躺下,自己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當時我非常想喝水,可卻不敢讓趙陶陶去倒,只好淚眼婆娑地瞧著他。他從來沒有被這樣看過,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好。我對他說:「媽媽實在是照顧不好你。你還是去上幼兒園吧。這樣對你,對你媽媽,還有你爸爸,都是最好的選擇。」我也不知道他聽懂沒有。他就那麼看了我一會兒,讓后跳下椅子,去酒柜上拿了酒瓶,倒了杯酒給我。當趙滌青再次提出送趙陶陶去幼兒園的時候,他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我都為趙陶陶的合作態度感到驚奇。其實仔細一想,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想通了。而他之所以想通,完全是因為他聽懂了我的話,明白了他的媽媽也是在為他好。而趙滌青,還以為這是自己的功勞呢。趙陶陶去幼兒園的那天,我的心情很愉快,儘管我還是不能起床。我目送著趙滌青抱著趙陶陶出門,趙陶陶趴在他爸爸的肩頭,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也就這樣盯著他。我相信我的眼神將給他難以磨滅的印象——很多孩子在年幼的時候,都會對某些細節有烙印般的記憶,我猜,這次分離的記憶將讓趙陶陶一直保存到他老去。在此之前,趙滌青花了兩天的時間去給幼兒園的園長做工作,甚至還可能給了她一筆錢。這筆錢是趙滌青私下裡攢下來的,我以前並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我相信,對於我們這個家庭來說是個大數目。不過這筆錢花得相當是地方,園長居然同意讓趙陶陶整托——要知道,在一個這樣規模的幼兒園裡,一個整托孩子的床位,往往是有七八個孩子的家長爭奪的。安頓好趙陶陶以後,趙滌青這才想起帶我去醫院看病。我們去了外科,又去了內科,做了很多項檢查,就連醫生都很吃驚我后腰上那一大塊淤血。它的面積足有巴掌大,呈深黑色。我告訴醫生,這是我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了弄的。不管是內科還是外科的醫生,聽了這解釋都笑笑,不再追問。但結果是,我除了有些外傷以外,一切正常。可我的腰還是疼。醫生對我說:「你可能是在摔跤的時候扭傷了,做做按摩,貼兩貼膏藥,很快就會好。不過最近活動的時候要小心,吃力的活不要干,也不要站立太長的時間。」在貼了膏藥以後,我的感覺好多了。一個星期過去,我似乎已經康復如初。趙滌青看我沒什麼問題,就出車去了。這一段日子,溫若佳死了,他沒有了外快,再加上趙陶陶入托和我受傷的事情,他就沒怎麼正經工作。我們家的經濟收入幾乎是零,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趙滌青必須忙起來,大錢小錢都不嫌地掙,他再也沒有時間去追查什麼真相,否則,我們就連飯也吃不上了。只是,如果遇到天氣的變化,比如突然下雨,我的身體就會疼痛難當。在這一段時間裡,我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徐醫生。也許,趙滌青覺得我最近比較穩定,沒有找醫生的必要了。也許,他仍然在和那個醫生聯繫,只是瞞著我。由於我不能出門,他在外面的活動我一概不知,因此,以上的一切還都是猜測。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在他踢了我一腳之後,他的自信心空前高漲,他甚至認為,我是因為對他害怕,才不再瘋瘋癲癲的。他的腰板停直了,臉色也紅潤起來。他還以為他勝利了呢。只有我知道,苦盡甘來的是我而不是他。從趙陶陶進入幼兒園起,我們家的天平就倒向我這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