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穩的《水乳大地》:四年寫本書就像上了一次…
雲南青年作家范穩的長篇小說《水乳大地》剛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兩個月,便迅速走紅市場,在首印兩萬冊基礎上,又進行了第二次印刷。
這個描寫西藏與雲南交界處卡瓦格博雪山下瀾滄江峽谷里整整一個世紀的故事,其生活原型位於西藏自治區芒康縣的鹽井納西族自治鄉,它是西藏惟一的納西族自治鄉、惟一的天主教村莊。「過去我認為一個漢族是無法寫民族地區的小說的,最多只能寫點散文、遊記之類的玩意兒。因為你骨子裡流淌的不是人家的血液。」范穩說。
但是,這一想法隨著范穩1999年第一次沿著滇藏茶馬古道進入西藏以後改變了。在多次到藏區后,他發現,文化背景的東西是可以學習、感悟的,可以學會用藏族人的眼光看雪山、森林、草原、湖泊和天空中的神靈。「而且我們還有豐富的藏學研究成果可運用,有那麼多優秀藏族作家的作品可借鑒。所以,一個漢族完全可以寫出地道的藏地小說。這不僅僅是一種挑戰,更多的是在學習一個民族的歷史與文化。」
在完成這部小說的4年時間裡,前兩年范穩幾乎都是在藏區體驗生活、做採訪,平均每年要進藏四五次;在後兩年的創作中,他仍然常常重返藏區。甚至在有一年的冬季突然丟下筆,從昆明跑到藏區的天主教堂和藏族教民一起過聖誕節,尋找「在現場」的感覺。有一次他被泥石流阻擋在峽谷里,最後跟隨一隊馬幫翻越了無數還在流淌的泥石流堆,冒險逃了出來。2001年,他獨自一人到鹽井的教堂生活了一段時間,每天看書、寫作、幫修女們劈柴、買菜、修雞舍。在藏區的每一次旅行中,他喜歡走村串戶的感覺,喜歡騎馬漫遊在高山峽谷中的浪漫情調,喜歡睡睡袋、在藏族人的火塘邊一夜宿醉到天亮。
粗略估計,他大約為寫這部書跑了10多萬公里的路。此外,他還拍了近萬張圖片,閱讀了約1000多萬字的各類書籍、史料,以彌補自己藏民族文化背景和宗教文化方面的不足。「我認為,以4年的時間來寫這部書,就像上了一次大學。上大學對一個年輕人來說是人生轉折點,而靜下心來向一個民族學習,則是一個作家創作道路的重大轉折,至少對我是這樣的。選定一個民族作為自己的學習對象,就像我在大學里選定了一個專業,修了第二個學位。」范穩說。
以前范穩也寫過以都市愛情、機關生活、家庭瑣事為題材的作品,但後來卻越寫越失望、越寫越委頓。他說,那些小感覺、小波折、小悲喜劇,當時覺得不錯,時間一長了,甚至要不了一年,就感到不過是一些重複的情感和杯水風波以及累贅?唆的話語堆積罷了,沒有波瀾壯闊、大悲大喜、超出想像力的東西。
所以近年來他一直在雲南的大地上行走,為自己的創作尋找出路。直到終於在瀾滄江大峽谷的深處找到一個民族、文化和宗教信仰水乳交融的村莊,並從這個普通村莊看到人類文明進步的痕迹,看到信仰的代價和信仰的力量時,他被深深地感動了。「最近五六年我才明白,一個生活在雲南的作家的優勢就在於充分地利用本地區的民族文化資源,而不是跟在別人的後面,追逐文壇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文學潮流。」「在書房裡,你絕對想像不出一個藏族如何走進天主教的教堂,如何用唱山歌的嗓子吟唱讚美詩;也想像不出瀾滄江邊的鹽民們怎麼用最原始古老的方法曬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鹽;你更想像不出藏傳佛教、天主教、東巴教三種宗教如何在這片狹窄的峽谷里從血與火的爭鬥、到水與大地的交融。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在一個生存環境極為惡劣的峽谷中,民族、宗教以及他們所代表的不同的文化與信仰,他們所經歷的一切苦難和祥和,我以為就是一部20世紀人類進步與發展的啟示錄。」范穩說。
與《塵埃落定》是「一則政治寓言」不同,《水乳大地》講述的是民族與文化的融合與交流。范穩認為,一個作家想在一個與你的文化背景迥異的地方學到東西,必須具備一些起碼的素質:勇氣、愛心、謙遜、虔誠、堅韌、刻苦。在藏區跑了這麼些年,范穩說藏族人對他教育最大的是:做事情要單純、虔誠,對神聖的東西要知道敬畏,對苦難和不公正的命運要學會忍耐。
許多人在讀完《水乳大地》后,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塵埃落定》作者阿來說,這是一本寫得很「奢侈」的書,按眼下的注水寫作,《水乳大地》這本書可以撐成3本書了。「在寫作中我從沒想到過要把一些素材節省下來,留作下一本用。我已不需要靠稿費買米,為什麼不去寫一本自己真正用心、真正感動的書呢?」范穩說,「作家都說作品是自己的孩子,有誰見過當父母的不為自己的孩子傾其所有呢?現在想來,我感到自己在寫作中還奢侈的不夠。」
當初寫《水乳大地》時,范穩說自己並沒有奢望它能成為中國最好的小說,只希望它是一部有理想傾向的書,一部能代表藏東及滇西北一帶多民族混雜地區某種人文精神的書,一部讓讀者覺得好看的書,一部讓他感到寫得痛快、並代表了他的文學追求的書。當然,他還有一個願望:「我還希望它能給疲憊委靡的文壇一記重拳。」(張文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