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記(二)

惘然記(二)

平白受命於危難之中。他成了村長后採取的管理措施不外有三:

其一,囤糧自救。那時節,村裡雖然恰逢大豐收,但有許多人家早已把糧食過水去做買賣了。離開的人自然不會再回來。可是村子里絕糧戶多了,免不了人心惶惶。平白很誠懇地把自己家裡的糧食拿了出來,因此得到村裡人交口稱讚。但同樣做著這件事情的還有一個人,便是村裡明通寺圓渡和尚。

明通寺是口水村唯一說得上體面的建築物。也不過兩進院落。當時只有一個小和尚住著。村子里沒有人說得出這個和尚從哪裡來,是什麼時候來的。他的光頭和以往所有光頭和尚影象重疊著,在村民心中漸漸合而為一。這個和尚自稱法號圓渡。高高的個頭,戴著個眼鏡,好象很有學問的樣子。日子久了村民們卻發現他的學問不並僅僅在誦經念佛上,他的心裡裝著這麼多這麼多物事,聽起來都是水那邊的才學,但細想之下,其實在自己村子里也早有淵源。

圓渡和尚在口水村有一種無形的威信。在毒龍毒溪之前,口水村似乎是在他的身影下安然自己的進程的。比如誰家和誰家有了財產糾紛,站在黃昏的村道上吵,旁邊竄出一個人來勸,說是圓渡和尚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本來怒氣衝天的兩家人立刻住了嘴,嘴巴里嘮叨幾句」遠親不如近鄰」之類的話,互相微微一笑,各把各的門關了;或者是孩子跑野了,盡日鑽在山窟窿里不出來,大人就當機立斷把他帶到明通寺山門口,讓他聽圓渡和尚早課的鐘聲,孩子聽著聽著,心會沉靜下來,目光就飛遠了,不再繞著山窟窿打轉;甚至是哪個阿哥哥和阿妹妹好上了,私下發誓的時候也會說」讓圓渡師父做個見證」,把定情信物埋在圓渡必經的路上,待圓渡一步踩過去,心就踏實了,很歡樂地拉起手。總之口水村之前總在這種無為而治的狀態下,直到出現了毒龍。

要說是毒龍打破了口水村的平靜氛圍,平白心裡總是不服氣。當他做上口水村的村長時,他猛然覺得口水村是需要大治的,他私下裡把毒龍的出現當做口水村突變的契機。平白揣測對這種的變化村民將熱切歡迎,除了圓渡和尚。平白髮現圓渡和尚在某種角度上講已經成了他的敵人,暗自較勁爭奪著這個村子。有一次平白召集村民開會,議著事的時候,村民們的臉突然黯淡下去,失去了五官和聲音,只有身體機械地動著,惟獨圓渡和尚立在人群的最盡頭,揮舞著手喊:」不成不成!什麼武工隊,什麼祭神大典,什麼毒龍,統統是騙人的!」平白心裡一驚,腳下就蹬落了一床被子。原來是個夢,卻使平白好發了一身大汗。

就是那天晚上,平白突然決定要去明通寺探探圓渡和尚的虛實。他燃著個油稔兒,一腳高一腳低地往明通寺去,待到進了山門入了寺院,看到圓渡和尚挑燈端坐在蒲團之上,心裡竟矮了半截。明通寺里香火繚繞,在夜裡是平平靜靜的熏,人心都醉了,恍然世外廟外的人事只在一瞬間,都過去都過去,時間卻不窮不盡地走,用木魚聲泄露出來,都是些最本質的東西。

圓渡和尚就立在這些東西的前面,和和氣氣地對他說:」平白施主,你的來意我已盡知。施主心裡所思,圓渡如何阻止得了施主?只是時光悠悠,因果長存。毒龍只在一念之間,施主又如何阻止得了世事人心?」平白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雄心猛志一時間柔弱了好些。過了很久,他才驀地想到整個村子里只有河姑和圓渡和尚對毒龍的出現處之泰然。

平白不理解為何二人面對毒龍會如此不動聲色。村外那條溪水終日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色澤招搖地流動,口水村一直籠罩在那樣絕望的氣氛中,平白為了村民營營碌碌。但,惟獨他們倆,好象已把世間看得透徹似的,安然地過從前的生活。在這樣一個從明通寺回家去的夜晚,平白緩緩地走在村道上,油稔兒的光撲騰著撲騰著短暫,平白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敢情河姑和圓渡有那麼不為人知的關係?

這樣的念頭存在於平白的腦袋中,可是旁的人並不知道。河姑依舊盡日里拿著些稻草走來走去,手裡不停地忙活著。等到日頭盡了的時候,她就獨自一人回了家去,把房間收拾乾淨了,自己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等著男人們來敲門。後來,她會捶著腰和人抱怨:」那些男人都瘋了,都瘋了。把過水去的精力都用在我身上了。」在毒龍毒溪之後,村裡有點亂了章法,別的女人也是這般,同病相憐了好久。然而,夜半敲了三更之後,河姑的床上必定只躺著平白,這是村裡都知道的秘密。平白因此覺得在這樣的亂世,河姑也稱得上自己的女人和紅顏知己。他居高臨下地寬容了其他男人的點綴,卻不允許這裡有半點圓渡的影子。

平白從自己的懷疑中衍發出一些行動,有事沒事就在河姑的屋子外面繞上幾圈,有時候和河姑在稻草床上鬧到一半,突然會趴下來在稻草中嗅香火的味道。那時候河姑正懷著孩子,新奇得不得了,成天織著稻草撫著肚子,並不理會他。後來河姑真的開始生孩子了,便一發不可收拾,每年必是一胞五個,平白髮現河姑養的孩子都有個酷似自己的鼻頭,實在歡喜,就全然忘記自己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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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門下走狗大聯盟――一群特立獨行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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