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怪你過分美麗(6)
她什麼也沒有說,在操場上又站了一會兒,說:「我回去睡覺了。」劉蓮說:「不再堅持一下?」「不了。」回寢室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路燈昏黃,好像一場夢境。很久以前聽過的傳說浮現在陳苔蘚的腦海里:每個夜行者都攜著三盞燈,頭上一盞,雙肩兩盞,當你獨行於漫漫長夜,會有許多瑣碎或狂野的聲音在你耳邊響起,不要回頭,每次回頭就會有一盞燈熄滅。三盞都滅你就永遠走不出黑暗。夜真靜,陳苔蘚咀嚼著這則傳說,覺得似乎真有許多幽靈在狂嚎,像要吹滅她肩頭的火光。但她不怕,一點兒都不害怕。她知道除了自己沒有人能有這個力量。於是,她挺直脊背,向前走,向前走。等到凌晨四點多,流星雨還未出現。操場上的人陸續都散了。林蓼藍也提議回寢室,劉蓮悶悶地應了。走到拐角的那處看台,劉蓮看到了江淮,他獨自坐在那裡,抽著煙,身影孤單寂寥。整個晚上她一直在尋找他。她對林蓼藍說:「你先回吧,我去和他打個招呼。」這個招呼一打就是幾個小時,兩人坐在十一月清冷的台階上,說著話。無非是文學社的一幫人,學校的趣事,自然她也問到了他關於競選學生會主席的事情。他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燃起藍色的火苗,點著一根煙,猛吸一口,轉過臉問她:「你聽說什麼了嗎?」她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自嘲地笑笑:「非議,對吧?」她囁嚅著:「啊……沒有……」「有的。說我不擇手段,對嗎?」他幾乎要挨到她臉上來。不待她回答,他突然轉了話題:「流星,這個詞,會讓你有什麼聯想?」「《流星蝴蝶劍》!」劉蓮說的是前幾天才在大禮堂看的老電影,梁朝偉和王祖賢演的。「呵呵。」他笑,「聽起來很江湖的嘛。」「江湖可真是個快意的片語,鮮衣怒馬,仗劍走天涯。」她把武俠片的主題曲都搬出來了。江淮搖頭:「不,我理解的江湖不是那樣的,該是……」他打著手勢說,「老江湖吧。有陷阱、末路、絕境,新人笑舊人哭,婊子立牌坊,浪子不回頭。」她聽得入迷,問:「還有呢?」「背信棄義,湧泉相報,囂張和無助,人前的虛張聲勢和人後的空洞脆弱,很多況味。」她小心翼翼地說:「你說的,是政界、商界、文壇和黑道吧?」「是啊,它們太過複雜,充滿血腥氣,可這才是真正的江湖,行不義之事總以神聖為名。」江淮說,「劉蓮,對我而言,這就是我的江湖。我家裡很窮,從小我就明白,這人生,如果需要走得像樣的話,我付出的,該比別人多,且不該有任何怨言。」天漸漸亮了,清晨初露的晨曦下,他的笑容依然那樣樸素晴朗,乾淨的臉,濃眉大眼,說不盡的意氣風發,彷彿有種天生的威嚴撲面而來。他站起身:「劉蓮,我早就選好了將來的路,很多事情,我也是懂得的,但我沒有辦法。你明白嗎?」她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又不好意思問,茫然地點點頭。江湖。他說到江湖。多年後的某一天,他們真的就相忘於江湖了。不,並不是相忘,仍是愛著,但此生,這愛,無法繼續了。那時劉蓮想,肯定是上輩子偷了懶吧,不夠耐心,沒有修到此生相濡以沫的緣分。回寢室后,室友們都在。劉蓮把江淮的話復訴了一遍,問:「他對我說這些,用意何在啊?」陳苔蘚說:「很簡單,他想告訴你,你和他的方向不一樣。」林蓼藍說:「不錯,他選擇的路,和你的,是兩回事。就算他喜歡你,一旦兩者有衝突的時候,他一定會犧牲你。」「他會喜歡我嗎?會嗎?」劉蓮問。她這時已經打聽到,那個紅衣女孩嬌娜並不是他的女朋友。韓九月笑著說:「得了,花痴又發作了。」她的手停在畫布上,猛地轉身,「儘管現實生活確實如他形容的那樣,不過,我還是喜歡你所說的江湖,我來畫吧。」幾天後,她就畫了一幅,送給劉蓮。色彩一如既往地沿襲她慣常用的黑白紅:冷峻的黑衣男子,用扛的方式挾著紅衣女子,共騎一匹白馬,狂奔在叢林中,青絲飛揚。畫得相當飄逸,似乎可以聽見風聲呼嘯,壯烈唯美,蘊涵著一種很孤獨的詩情。她很少畫如此色彩明亮的油畫,她把這幅畫命名為《我的江湖,我的花朵》。陳苔蘚說:「阿九,我怎麼感覺好像是搶親啊,山大王看中了京劇絕世名伶,殺得人仰馬翻的,將她虜獲到山裡,做壓寨夫人。」韓九月看了她一眼:「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那我也要!你給我畫吧!」林蓼藍說:「我也要。」「好吧。」韓九月說,「我餓了,改天給你們畫。我今天得多吃些,晚上有表演。」她說的是校慶晚會。這一兩個月以來,林**兩旁張燈結綵,橫幅上大大的四個字「百年校慶」,壁報上繪著繽紛的圖案,據說國家某領導人屆時將出席,校方目前收到海內外校友捐贈的款數十分巨大。四個女孩子就敲著飯盒叮叮噹噹地朝食堂走去。天氣很好,朵朵白雲,大而清楚,天藍得像水洗一樣明澈。燦爛的陽光將雲影投射下來,樹木明晰得發亮,女孩們都愛極了這樣的景緻。很多人穿梭於食堂和寢室之間,一隻歷史悠久的喇叭發出空曠沙啞的聲音,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