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說好了要一輩子嗎(6)
何漫山覺得恐懼。他不敢說,他不敢承認。從此這便成為他的心結,禁錮著自己的心,他對自己說,惟一可以娶的人,是曉曉。可是他永遠不可能娶她了。她死了。因為他的優秀,沒有人懷疑到他,這一件事情,就這樣輕易地被掩蓋下來了。而那個同樣十六歲的女孩子,永遠停留在十六歲。他無法忘懷內心的罪,高考後,他選擇了離家鄉千里之遙的城市,併發下重誓,永不再回到這裡。他的父母一向寵愛自己聰穎的兒子,在他強硬的堅持下,他們也隨他去了新的城市。可是啊,他將自己放逐到了那麼遠,心底依然無法逃開。而橘子她是不會知道,為什麼他一再地說,她有一雙美得讓人不敢逼視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睛,很像曉曉的。因此他也會在她再次以死相逼,向他哭訴時,面對那雙像極了曉曉的眼睛而迷亂到承諾會娶她為妻。可事實上,他愛的是韓九月。他這一輩子,記得最清楚的數字只有她的生日。他看著陳苔蘚。他不會告訴她,那些陰霾的往事。自從曉曉死後,他就決定將它深埋心底。陳苔蘚抬起手,撥開一縷遮住他眼睛的頭髮:「我知道你是有原因的,雖然你不會說出來。在阿九那邊,我會盡量幫你。」他注意到她的手上戴著那枚戒指。他送給她的,戒指。他看著她的眼睛。她曾有一雙執著、倔強、寧折不彎的眼睛,儘管隨著年歲漸長,變得柔和起來,但裡面的傲氣和霸氣依然存在,那是骨子裡的東西,沒有什麼可以改變。他說:「兄弟,請轉告阿九,這次是我做錯了事情,她要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只希望她能給我機會彌補。」她轉身,離去。這是春天啊,應該有琴聲,長路盡頭不墜的落日,有心跳和親吻,有幸福的真相。不該是這樣,讓一切腐壞得如此迅疾。四個女生到校外的小飯館里喝酒。韓九月的心情壞,大家也就都跟著不開心。陳苔蘚說:「阿九……」韓九月知道她是來當何漫山的說客的,打斷她:「富貴在天,生死由命,感情也是,你信嗎?」「嗯?」韓九月說:「就那樣吧。」「那樣是哪樣啊。」韓九月不再說話。場面有些僵,那麼就喝酒吧,看街道看行人,看昏黃路燈。什麼是生命中的悲和喜呢?當她遇見他,當他愛的是別人。小飯館的窗外,天光漸漸暗下來了,車來車往,人們打開車前的大燈相互道別,揮手離去。韓九月的心一下子就灰了,她想,不那麼愛我的,我不要。如果你年輕的時候愛上一個人,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吧。是說過一輩子的,一輩子守著,不分離。可是,怎麼就變了呢。他或許有理由,但是,理由的背後,無非是:愛得不夠。他愛她,但心有旁騖。林蓼藍說:「阿九,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把菜單推給她。菜單翻開的那一頁上,寫著:山藥蓮子粥:滋養健胃;陳皮山楂粥:開胃;糙米蝦皮韭菜粥:治反胃;桂花蓮子粥:暖胃止痛……她怔怔地看著,舊夢彷彿重溫。記憶里,他們把書包頂在頭上,站在樹下躲雨,他唱歌給她聽;坐在操場的看台上,看著那麼多年輕的身影,獨獨注視著他;她胃痛,他給她熬粥,在小飯館里,借老闆的砂罐熬,守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滿頭大汗地給她端過來,看她喝下去,笑得像個孩子。以後,還能碰到為她煮粥的男生嗎?還能嗎?她多希望能讓時光倒流,惟求那個初秋的午後,她轉身回眸里,身後只有細碎一地的陽光,寂寞暗涌,不曾有他白衣輕裘,含笑出現。陳苔蘚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好像又回到了晴空萬里的日子,看到天空藍絲絨一樣美麗,在青草地邊,穿白襯衣牛仔褲,濃眉大眼的女生。那是她十九歲的年華。那時真是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刁蠻任性,特想整把AK47跟小馬哥去打天下。曾經為一句話可以暴跳如雷,對不喜歡的人,說話辦事總像出鞘的劍,拔劍就刺,哪管對方會不會受傷,更不怕把他得罪。她不喜歡說出來,但她心裡,真的很感激身邊的朋友,她一切令人難以容忍的驕狂、尖銳,他們都歸結為率性,說是大辛大辣的鮮香滋味。她轉動著手上的戒指。突然就有了流淚的感覺,這一生惟一一次痴情。很多年後她仍戴著它,依然按照內心的聲音行事,依然在每一個選擇的關口,記起他的面容。他那樣遙遠地存在,讓她魯莽,逞強,鬥狠,苦惱,掙扎。她永遠不會告訴韓九月,曾經有個午後,她夢見了他,他們游泳,裸身相擁,碧海,藍天,清風。醒來后,她到廣播室里去,那裡有台碟機,她把1990年世界盃的錄像拿出來看。綠草茵茵,風之子卡尼吉亞一頭金髮飄逸,笑容頑皮。她看著,夢境又浮現在眼前。胸腔被壓得難受,跑去找他,他在上課,她等他出來。他看到她了,和她開玩笑,把煙吐到她的臉上。她的眼睛一痛,蹲在地上說不出話來。他把煙頭扔在地上,從她身邊走過去。她把他拽住,一路瞪著他,他被拖進她的寢室,她猛力關上房門,把他推到在牆上,狠狠地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