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3)

回 家(3)

我穿過小村走回市政廳。一樓是郵政局,二樓是市政廳的辦公室,在它們上方是高高的鐘樓。鐘樓每個整點都會響一次,我的童年是在鐘聲中度過的。市長是我們的好朋友,我曾經和他的孩子一起上學。他抬起頭看到我,知道我為什麼在那兒。他從他的圖書館拿出一本古老的書,我們開始看公墓的平面圖。我指了指第63號空地。他說這塊地的價格是275瑞士法郎,如果我們購買的話,這塊土地將會屬於我們500年。我問道:「如果要永遠擁有,價格是多少?」他回答說:「350瑞士法郎。」我突然有種寧靜的感覺,能在這個擁有800年歷史的古老的小村生活是多麼好啊。「永遠」的價格僅僅需要多付出75瑞士法郎。我們握手,然後我走回了家中。她還沒有被移動。我坐在她的身邊,告訴她那片土地的景色以及櫻桃花。我感到,她應該是同意了。門口的通話器響了,牧師帕斯托·艾丁戈爾已經到了。我下樓去迎接他,但是當我握住他的手時,話卻卡在嗓子說不出來。我們兩個沉默地走上樓。他站在床的一側,我們則跪在床腿邊。他口中頌讀的語言非常美,他的聲音充滿感情,有一種歷經80年的歲月的純凈靈魂的成熟。我在哭泣,我的妻子也在哭泣。我們舉著手,跟著牧師一起到樓上。太陽破雲而出,照進窗內。祈禱結束以後,我們互相扶持著輕輕吻她,然後回到樓下。牧師坐在椅子上,打開了聖經。我問他需要什麼。他說他已經擁有需要的一切了。我問他需要回家嗎?等需要時我會再打電話給他。他說他會一直留在這裡,直到該走的時候。於是我逐個坐到每個人的旁邊,向他們每個人說了那片墓地、那裡的景色、櫻桃花,還有永遠擁有這塊土地的價格。他們都在靜靜地聽。我說完后,問他們心裡是不是平靜。他們都說是的。我最後坐在羅比的身旁,我問他心裡平靜嗎?他說是的。他的話音剛落,樓上的通話器響了。母親35年來的女僕兼朋友吉奧瓦娜只說了一句「快來!」我們跑上樓梯。她走了。她在微笑,嘴輕輕張開著。一滴眼淚掛在她的眼角。淚滴在閃光,像是一顆鑽石。吉奧瓦娜臉色蒼白。她不停地重複,她正在清洗水池,母親在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朋友兼助理克麗斯塔走進房來並且發現她已經過世了。我們緊緊抱著吉奧瓦娜,她的全部世界已經結束了。她一直陪伴在母親身旁,無論是病中還是健康時,無論是情況好的時候還是壞的時候。母親曾經對她說,丈夫有可能來來去去,但是她們倆會一直廝守。我聽說,人會在自己愛的人暫時不在身邊的時候才選擇死亡。母親是孤獨的。三天前,她在花園進行了最後一次散步。在回到房內上樓梯的時候,她告訴我們說她很累。就在聖誕節之前,我們還談到因為我打算至少在她的身體好轉之後回美國一趟,是不是應該把我的狗從洛杉磯帶來。她說給她一個月時間考慮考慮。她擔心我的兩隻狗—一隻黑色長耳獵犬,一隻Bobie混種狗—會吞掉她的小約克郡狗,她形容說「就像吞漢堡一樣」。她對狗懷著很敏感的感情,有點像她對時尚的敏感。在50年代,這種愛好還沒有流行起來之前,她曾經有過許多隻約克郡狗,有人甚至說當她在80年代買了一對約克郡狗后引領了風潮。這是一種新品種的狗,約克郡這個名字來自於英格蘭馴養過它們的鄉村牧師的名字。它們看起來像是RCA狗的縮小版。他們也很快變得流行起來。一個月。是不是她知道?是不是她能感知到?是不是我們在這個時刻來臨時都很清楚?難道是我們常人隱藏了這樣的智慧,只在那些已經接近另外一個世界的人才擁有這樣的智慧?我想在一個月內我們可以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她甚至沒有堅持完這一個月。有人為母親擦掉了那顆淚水。我抬起我的手,那個「不」字卡在喉嚨里沒有說出來。現在,房間里站滿了家人和親密的朋友們。每個人都在哭,或者在擰他們的手。我感到我好像是在夜晚站在高速公路上。我想我看到了她的胸部還在動。有人告訴我說這是正常的。在牧師進行完一個簡單的額外的塗油禮后,醫生們來了,確認了母親的去世。我打電話給我的父親。他已經來到瑞士,離我們不遠。他連夜開車趕來,抱住我並且向母親說再見。他們倆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我的第一次婚禮上,大約10年已經過去了。我永遠忘不了他走進房間看到母親躺在床上時臉上的表情。他握著她的手,然後親吻了她的額頭。對他來說,生命里最重要的一章結束了。她的遺體在房間內停放了3天。然後,在1月24日清晨,我們把棺木抬到大街上,穿過小村,去往小教堂。我得知在我們這個只有1200名居民的小村的街道上,聚集了25000人。但是他們都沉默著。我記得母親曾經對我說,她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參加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活動—訪問索馬利亞的營地時的情景。那裡的沉默簡直使人覺得失去了聽覺。那裡有15000名飢餓的男人、女人和兒童。沒有一個人說話。當我們一起在義大利生活的時候,我們曾經開玩笑說,想象一下,如果是1500名義大利人處在那種情況下他們會如何做。我曾經努力地想讓她笑,這是所有因為單親而感到悲哀的孩子會做的事情。我會像個小孩兒一樣故意做一些滑稽動作,或者用某種可笑的口音跟她說話,然後她就會開懷大笑,有時候甚至會笑得彎腰。她總是擁有敏感而又遲鈍的幽默感,哪怕是在最危險的環境下。她還在住院的時候,曾經開玩笑地把拜訪她的7位醫師比作「7個小矮人」。「7個小矮人來過以後,我們將讀到某人的來信,或者給某人打電話。」她輕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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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人間:赫本與兒子的生活(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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