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接受現實

「媽，四年前，爸爸高燒住進醫院裡，出院的第三天，在家裡沒了，你……忘記了。」

顧笙在哭。

我的心卻在滴血。

我不知道我的兒子和女兒都怎麼了，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來騙我。

顧謙修明明好好地在樓上呢！

我撥開顧笙的手，轉身就朝樓上衝去，我想要找到顧謙修，證明給他們看，我的丈夫還好好的！

可是，當我推開自己的房門時，卻怎麼也找不到顧謙修的身影。

不管是我的房間，子簫的顧笙的還是子欣子揚的房間，都看不到顧謙修。

我把樓上的每一個房間，包括廁所都看了。

就是找不到他。

我心很慌，連忙下樓抓住了小月的手問：「謙修是不是出去了？我都說他應該好好地在家裡養著，不要讓他出去的啊！」

「太太……我，我沒有讓先生出去，先生沒有出去……」

「沒有出去那他人去哪裡了？樓上的房間沒有，樓下的房間也沒有！」

「太太……先生，先生早就沒了！」

小月咬著牙說出的這句話，像是拿著一把鐵鎚，狠狠地砸在了我的頭上，一懵，眼前恍惚的已經不成影像。

「媽咪！」

顧子簫抱住了我，我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著：「媽咪，我求求你了，接受現實吧！爸爸已經走了四年了，我們也很痛苦，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能總是這樣子，把我們一起逼瘋。」

「不可能的，顧謙修不可能死，他不可能離開我！」

「媽，爸已經走了四年了！這四年，你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迷糊的時候，誰叫你也不聽，就像行屍走肉一樣，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天天就坐在陽台發獃！清醒的時候你就當爸爸還活著，就幻想他一直在你的身邊！任何人的話都聽不進去……大伯父和伯母說不能刺激你，我們也這麼做了。想著你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可是並沒有……媽，你醒醒好嗎？沒了爸爸，你還有我和子簫、子揚和子欣，你看看子欣和子揚，這幾年被你嚇的……他們都在怕你。」

「笙笙，不要逼媽，讓她自己冷靜一下，她現在清醒著，一定能聽明白你說的話的。」

幾個人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轉著，彷彿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

顧謙修死了？

為什麼都跟我開這麼大的玩笑？

可是，好像這並不是玩笑……

腦海里好像有一層黑暗遮擋著，當我去撕開那層黑暗的帷幕時，一切記憶瘋狂地湧入了我的腦海里——

我看到了記憶中的自己和顧謙修……

那天，我們出院回家，顧謙修的狀態看起來都不錯。

為了慶祝我們出院，當天晚上還和顧大嫂一起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一家人歡聲笑語地吃著晚餐，好不快樂。

第二天，我和顧謙修一早就起床了。

顧謙修說想看書，我開始載著他，一起去書店買了幾本書。

回家后，他就坐在陽台上看著書，和我悠悠地聊著天。

一切顯得如此美好安然。

然而，第三天的時候，那天早晨，我們在客廳喝水，顧謙修忽然手抖，將手裡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緊接著，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向後倒下，驚呼聲中，我手裡的杯子也碎掉了。

我慌亂的撲到了顧謙修的身上，探息，叫著他的名字，然後人工呼吸，按壓心臟搶救……

孩子們匆匆忙忙從樓下跑下來。

急救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跌跌撞撞地跟上了車，緊緊地抓著顧謙修的手，看著醫生給他做強求。

從路上搶救到達醫院，整整一個小時。

最後，醫生宣布，顧謙修的死亡……

再然後，我瘋了。

我不敢相信這就是事實。

我最愛的男人，毫無徵兆地死在了我的面前。

整整四年，我就像一個行屍走肉一樣活著。

腦子裡全都是和顧謙修在一起的幻想時光。

乃至現在，我都想不起來，他在死之前，跟我說過的最後的話是什麼……

「媽……媽……」

我覺得自己的腦子越來越沉，身體也越來越疲憊。

顧子簫在喊我，可是我看不見他在哪裡。

「我來。」

顧謙修的聲音再一次在我的身邊響起，聽到這兩個字的那一瞬間，彷彿我的軀體再一次注入了生命力，讓我有力量了，支撐著我清醒過來。

我用力地抓住了一隻手臂，睜開眼睛。

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顧謙修還活著，他還在我的身邊，我們依舊像從前那樣相愛著。

可是，當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卻只是和顧謙修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他不是他。

他是顧謙容，顧謙修的弟弟。

哪怕是我真的瘋了，也不會將自己的丈夫認錯。

「喬靜，現在清醒了嗎？」

他用力地捏緊著我的肩膀，讓我感覺到疼痛，好像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將我喚醒。

「顧謙修呢？」

「他已經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四年前9月3號，醫院搶救失敗，宣布腦死亡，九月四號，是他的葬禮，你親手拿著他的骨灰盒，將他埋葬在墓園。你說，顧謙修，如果有來世，我還要做你的妻子。」

我愣愣的看著他。

四年前的那一幕幕被喚醒。

我幾乎聽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痛哭，痛哭之後的絕望，絕望時的心如死灰。

或許，在顧謙修下葬的那一刻，我也將自己一同埋葬了。

「喬靜，你還有子簫，笙笙，子欣子揚，還有我們。大哥大嫂都很擔心你。你清醒一點，讓自己變成正常人好嗎？」

四年過去了。

我都做了什麼？

我轉頭看向顧子簫，問他，「謙修的照片呢？」

顧子簫愣了一下后，立馬就轉身去找了。

等我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忍不住哭著笑了。

那是顧謙修的遺照。

黑白的。

就像他的性格一樣，沒有微笑，面無表情，可是那雙眼睛，卻透著只有我自己能感覺得到的溫暖。

「我都記不清你是第幾次騙我了……」

「喬靜。」

「這樣子好玩嗎？把我變得瘋瘋癲癲的。」

「媽咪……」

「現在，我清醒了……我不能再這樣想下去，四年了，我陪著你死去了四年。」

我緊緊抱著顧謙修的相冊，哭得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只知道往下流。

心好像被人撕裂成無數般，疼的我呼吸不過來。

「媽咪，你還有我們。」

顧子簫用他寬厚的懷抱將我抱著，那一點溫暖，是顧謙修留給我的……

「子欣，子揚過來。」

「媽咪，媽咪別哭了好嗎？」

「媽咪還有我們……」

我的小寶貝們，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都知道怎麼安慰我了。

或許是太過悲痛，哭得接不上氣，感覺腦子一懵，人又昏了過去。

就像是沉沉地睡了一個很長的覺，做了個很長的夢。

把過去四年發生的記憶，一點點地，全部都找了回來。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顧笙就坐在我的床邊。

她的臉上還掛著有點淚痕，看見我醒來，很高興地喊著我。

「媽，你醒了！」

「嗯。」

我點了點頭，目光放在了她的隆起的肚子上。

時光易逝，從我嫁到顧家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

十四年，我三十七歲。

中年喪偶，育有四個孩子。

「四五個月有了吧？」

我啞著嗓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顧笙溫柔地笑了笑，應我，「嗯，媽咪，你很快就要做外婆了。很年輕的外婆。等你好了，我希望你能幫我帶寶寶，你願意嗎？」

「我？」

我無奈地看著她，「你不怕我發瘋嗎？」

顧笙緊緊地抱住了我，說：「媽咪，別這麼說，四年來，你一直都在折磨自己，我們看著難受，害怕，是因為怕你傷害到自己。有時候我做夢，都夢見你為了爸爸，拋棄我們不顧一切地去自殺……我害怕極了。所以不敢刺激你。現在不一樣了……你清醒了，你記得我們了。媽咪，你很勇敢。」

我笑了笑，推開她，看著她掛著眼淚的臉，「真傻。我要是想不開，你們就都別理會不就好了？讓我跟你們爸爸一起走，不是會更輕鬆一點嗎？」

「媽咪！你不能這麼殘忍，我們已經沒有爸爸了，你不能這樣再讓我們失去媽媽！你想想子簫，子簫才多大，十四，可是他卻承擔了那麼大的壓力。這四年，他極力地想要成長，想要快點變成像爸爸一樣的男人，他說只有那樣，才能保護你，保護我還有子揚子欣！弟弟妹妹們才七歲！剛剛上小學不久！你以為，沒有了爸爸他們就不難過嗎？再失去媽媽的話，我們就都是被拋棄的孤兒了！」

我愣了愣，心中鈍痛。

是的。

我真的是太自私了。

孩子們已經沒有了父親，還要讓他們失去唯一的母親嗎？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我捂著臉，羞愧地哭泣著。

「媽咪，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們的日子也一定能再過下去的。子簫長大了，他今年就要考大學了，你不是沒有依靠的。你還有我們。爸爸雖然去了另一個世界，但是只要我們都還在，那就都能記得他的。一切都跟以前沒有差別。我們一家人還能幸福的過下去的。」

顧笙的安撫，撫慰了我的惶恐，我的不安。

我笑著擦著臉上的淚水，低聲說：「我這輩子，做過很多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情，唯獨嫁給你爸爸，養育你們四個孩子。我慶幸……」

「媽咪，以後你還能接著養育我、子簫還有子欣子揚的孩子們！你是我們的母親，是孩子們的外婆，奶奶。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我想爸爸如果愛著你，也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他也會默默地在另一個世界等待你，等你以後老去，告訴他我們的故事對嗎？」

「對。」

我被我的這個能言善辯的女兒說服了。

她的笑容，她說的每一句話，好像能夠驅趕心頭上的陰霾。

顧謙修的死，對我的打擊很大，影響了我的生活，讓我也隨著他的死去，迷失了自己。

可是，就算他已經離去，在我的心裡，依舊是我的丈夫，是我這輩子永遠都忘不了的，深愛了半輩子的男人。

如果我死了。

他就只是一個父親的存在了。

而不是一個丈夫，也再沒有人像我一樣深愛著他了。

「媽咪，過兩天陪我去做孕檢好嗎？」

顧笙似乎還是害怕我會做出什麼想不開的舉動。

我也順了她的意，點了點頭，問了句：「南城不陪你去嗎？」

南城。是顧笙的丈夫。

「他公司有事情要忙，所以我只能找媽咪陪我去了。而且媽咪，我想和你分享這個喜悅。」

顧笙笑著，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滿臉的母愛。

我答應了她，把身體養好，過兩天就陪她去產檢。

她也答應我，這兩天就住在家裡陪著我。

好像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大相信我已經徹底地清醒好轉了。

總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呵護在我的身邊。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說，表達我內心的酸澀感動。

顧子揚和顧子欣甚至在吃飯的時候，都要悄悄問小月一聲，要不要給爸爸給裝一碗飯？

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哭了。

子簫說的對，如果我再繼續那樣瘋下去的話，孩子們也都會被我逼瘋的。

顧謙修已經死了。

這是一個就算不想接受，也必須接受的事實。

我知道接受事實會很痛苦，恐怕這一輩子，我都沒辦法治癒這個已經被撕裂的傷口……

……

「媽咪你看。這是我的寶寶，醫生剛才悄悄的跟我，是個女孩兒。」

躺在B超床上的顧笙指著顯示屏裡頭照出來的小嬰兒，臉上洋溢著即將為人母的幸福。

我感受得到即將迎來新生命的那種喜悅。

好像是在自己已經灰敗的世界里注入了新的色彩。

「女孩兒好，乖巧，聽話。就像你一樣，以後一定也是個漂亮孝順的女兒。」

我抓緊了顧笙的小手，看著那小小的生命，心底只覺得溫暖又炙熱。